罚酒
程饭饭2023-06-30 13:504,076

   祁百川被人领着转过在园内转了一圈后,张渠已经换好衣服在等他了。

   初次交手便落了下风,让张渠很是不痛快。

   园子内张灯结彩,端着托盘的侍女穿梭往来,祁百川故作恍然道:“街上水泄不通,原来都是来贵府赴宴,并非拜文圣。”

   今日不仅是张渠祖母生辰,也是科考前祭拜文圣的日子。

   张渠摇着扇子,从容道:“大人初到吉春府,舟车劳顿,我原想着过几日登门拜访。”

   故意没给这位新任特使发请柬,便是想晾一晾他。

   祁百川也不多浪费口舌,将催征文书递到他眼前。

   “既有寿宴,不便打扰。商税逋欠共计两万两,你将银子交了,安心给祖母做寿。”

   张渠扫了眼白纸黑字,换了表情道:“大人已到了府上,岂能不进来喝杯水酒?”

   他执意相邀,祁百川也不好拒绝,随意看了看道:“贵府景致不错。”

   见他不再追着税的事情,张渠暗地里抹了把汗,殷勤道:“大人谬赞,比不得江南宅院雅致,我领大人四处瞧瞧。”

   也想借此机会试探试探,这位祁大人故意搞如此大的阵仗,是不是别有所图。

   两人转过游廊,见下人们在厢房内出出进进忙着摆放宾客的寿礼。

   祁百川踱步进去,在一尊脚踏聚宝盆的玉老虎前站定,点头称赞:“栩栩如生,刀工了的。寓意张少主如虎添翼,财源广进啊!”

   张渠眉开眼笑:“是驸马督尉府送的。据说此乃昆山玉,采集极为不易。”

   他细细讲解着昆山玉的玉质好在何处,就听祁百川问:“很贵吧?”

   张渠一怔,赔笑道:“钱财都是其次,重要的是心意。上个月我内弟帮人买下一尊,品相刀工大大不如,耗费这个数。”

   他指头比了个三,三千两。

   祁百川道了声好,目光不多停留,又去看双面绣的屏风。张渠给他讲吉春府名动天下的双针绣的绣法,他并不感兴趣,只关心这东西价值几何。

   这一路下来,祁大人脸色好看了不少,张渠放心不少。此人就是典型的凶相,若是沉着张脸就让人感觉到背脊发凉,接触下来似乎并不是个难缠人物。

   “大人请。”

   早有人将祁百川入府的消息告知了几位有身份的贵客。

   祁百川一进宴会厅,四下鸦雀无声,宾客当中认识这位特使的人并不少。

   他样貌中带着南地人的清秀俊逸,身材颀长匀称,毫无文人的孱弱单薄,英姿勃勃卓尔不群,在厅中一站,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林绥心中忐忑立刻低了头,心里暗叫不好。她这张脸在扮长春子时,祁百川是见过的,这要是被他认出来,便是抓现行。

   “山神显灵”后,清风寨的在坊间的声誉很是不错。今日宾客众多,她绝对不能被抓,

   她扭过身刚想偷溜去后堂,被孟玦强行按着后脖颈扭了过来。

   “着急走?那不是你的祁郎?这才过了几日就不认识了?”

   孟玦一直留意着她的动向。上次在金牛观,两人一唱一和在他面前演戏,现在又演陌生人了?

   就她挑人的眼光,一次不如一次。

   他怎么就不能当个哑巴!

   林绥若是能打过他,恨不得扑过去掐他。嘴闲就扇嘴巴,损人不利己的狗东西。

  

   厅内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祁百川在厅内站定,便听有人问:“祁大人也是来给老夫人贺寿的?我们北地人的规矩,上门做客不好两手空空啊!”

   祁百川冷眼瞥去,是个低品级的武官,必定是得人授意才出来发难。

   他根本不在意别人的看法,朗声道:“并非贺寿。来讨债!张渠欠了税课司市肆门摊税共计两万两。”

   催征文书早就送达了,他视而不见,自己只能登门了。

   四下低语声响起。

   ……林绥在心里给他竖大拇指,头铁不怕墙硬,选今日来催征,真是无异于当众打张渠的脸。在场欠税的大户不少,是想杀鸡儆猴吗?

   她在心里给张渠打气,别怂,不能服软,让他知道吉春府的豪强可不是想动就能动的!

   本以为他是微服私访的京官,真相大白后希望落空,林绥由失望转愤怒,希望这祁大人一文钱的税都收不到,毕竟清风寨也欠了一千多两银子呢。

   私下里,她又有几分期待,想瞧瞧他是否有过人之处,若是今日能收服张渠,逼得他缴清欠税,就相当于将吉春府逋赋圈子的铁板砍开了一个口子。

   张渠面色不大好,笑容勉强,他耷拉着眉哀叹道:“大人有所不知,我们家是真有难处,今日祖母这顿寿宴都是赊钱筹办的。别看我家大业大,实则只是个空壳,做生意周转银钱最重要,可是这年头赊账的多,钱周转不过来,这才导致税银逾期了,不信大人可以去钱庄查账,且看看我户下有没有银子。还请大人多多宽限时日,大人不经商不知道我们商贾有多难。”

   这么多少双眼睛看着,张渠可不打算公然抗税,欠税的人多了,轮不到他做出头鸟。

   众人各怀心思,都在看着事情发展。

   祁百川从袖中取出催征单簿拍在张渠怀里。

   “两万两!三日之内缴清。”

   “祁大人啊,祁兄……”张渠翻了翻税册,认为上面有两处不妥,还没等他开口,就被祁百川的眼神吓得住了嘴。

   “这里有两处算错的嘛……我们这种人表面风光,实则是入不敷出,遇到难处都是打掉了牙往肚子里咽。等秋天收回了账,我定然完税,还请大人宽限宽限。”

   “好。你既没钱,厢房内的贺礼也可抵缴。”

   张渠明白了,哦!原来在这儿等着他呢,怪不得特意选在生辰宴来讨债。

   祁百川吩咐道:“来人!张渠拖欠商税二万余两,无力缴税,封存抵押物,送回税课司。待他钱款充裕再来赎回。搬东西!”

   税课司众人愣了愣,齐声道:“领命!”

   正闹得不可开交,郭邦宁从位置上站了起来,缓缓道:“祁大人,过来喝杯酒,张渠哪里做得不好,让他给你敬酒赔罪。”

   郭邦宁开口后,祁百川想了想,抬手要众人暂停,很给面子地走到了主桌。

   祁百川走到桌边,身上迫人的气势一敛,拱了拱手笑道:“郭总管也在,幸会。”

   远处孟玦鄙夷地哼了声。此人不说话时,倒是让他有种错觉,此人能与他做个对手,等他一开口,那股谄媚气息让他想比试的欲望都没了。

   厅内的气氛终于缓和下来。

  

   林绥时刻留意着溜走的机会,此时不走何时走。她刚起身,张渠的贴身侍女端着酒壶走了过来传话,说是请她过去给祁大人敬酒,让她看眼色行事。

   主桌上,张渠正与郭邦宁说着什么,对方抬头随意瞥了她一眼,点头默许了张渠的话。

   林绥脑子有一瞬间的空白,侍女叫了她几声她才回过神。

   她接过酒壶,心如擂鼓,背脊上都是冷汗。

   步子是虚软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端着托盘的手忍不住发抖。

   这十几步的距离,她不知走了多久。上一次她当众走向郭邦宁是十几年前,她娘在破庙里重病不起,她来求他施舍看病的钱。他拥着新娶的夫人不认她,嘴里说着不让人为难她,大雨中她却险些被小厮们打死。

   十几年过去了,郭邦宁怕是早就忘了。

   林绥如此憎恨他,相貌上却继承了他的眉眼,性子也继承了他的自私薄情。

   天生就是坏胚子,她没办法选,幸好她爹林坪山顶天立地一身正气,教她规矩教做人。

   她爹会做她爱吃的菜,梳得一手好辫子,给她撑腰,也会因她耍诈陷害孟玦打她手板,正是因为她爹,她从郭邦宁那里继承的阴暗性子没有变本加厉,她装乖装恭顺都是为了不让她爹失望。

   有朝一日若是她道德崩坏,变得毫无人性阴暗残忍,只求她还是林坪山的女儿时,不丢她爹的脸。

   林绥缓缓走过来,步履轻盈款步姗姗,嘴角含笑,一丝心绪都未在脸上显露出来。

   她尽了最大的力。

   祁百川自然早就留意到了林绥,她今日穿一身杏子黄的半臂,配竹青的裙子,面有病容,不如上次那般神采奕奕。

   看着她端着酒壶走向自己,祁百川终于明白“笑比哭难看”是什么样子的了。

   脸上被迫笑着,心里在哭。让人觉得心被刺了一下。

   他不自禁地拧了拧眉。

   张渠笑着招招手,口气轻佻道:“来来来,绥绥!这便是新上任的税客司祁大人,你不是仰慕大人,快给大人敬酒。大人若赏脸喝了,说明你敬的好,有赏!”

   又轻声向祁百川道:“祁大人,这可是咱们吉春府的一枝花,清风寨少寨主,很是善解人意。”

   说完,向林绥递了个眼色。

   林绥看懂了,酒无好酒,他们是打算对他动手了。左右不过那几种手段,迷昏后栽赃,让他饮了药酒神思混乱进行诬陷,硬扣上侮辱府内女眷的帽子……

   林绥矮身施礼,抬头仰望着他,双眼灿若朗星。

   “公子别来无恙。您让人送的信,我收到了。”

   不称大人叫公子,这里面有名堂。

   她一开口,张渠的眼神便在两人身上游移。

   祁百川深深觑她一眼,看得出她十分紧张,嘴唇都在微微发抖,生怕他当场揭穿她。

   他微颔首。若她能痛快补税,诈骗的事可以再论。

   她感激地眨了眨眼,以商量的口吻道:“大人信上提到的事,我没意见,只是日子紧了些。家里长辈赶山未归,我做不得主。”

   祁百川已明白她的话了,说的是催征文书。她答应了补税,一时不凑齐所有银子,需要跟家里长辈商量。

   明明是光明正大的事情,被她说出来就很容易引人多想。

   祁百川点头:“好。改日我亲自上门,拜访贵府老人家。”

   ……林绥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她只想宽限宽限,拖一拖。

   张渠在旁边一直在给她使眼色,催促她敬酒。

   她长吸一口气,亲自斟满一杯酒,葱白的指头捧着,低眉顺眼道:“那我便在家中恭候!先前种种皆是误会,还请大人包涵。”

   她举着杯子的手微抖,花容僵硬,生怕他拒绝。

   祁百川垂眸,看到她手腕上一道疤痕深入到了袖子内,像是鞭痕!

   打人的用了巧劲,不伤筋骨却必定痛入骨髓。

   堂堂清风寨的少寨主,竟也要受这种磋磨,伤到此种程度,疤怕是难消了。

   这一瞬,祁百川突然觉得她可恶又可怜。

   对上她清澈的目光,他不明白如此心思狡诈的人,却有如此纯澈的眼神。

   “我……我喂公子?”

   他不喜饮酒,却也不喜她这般屈辱地讨好。

   想了想,拿起杯子一饮而尽。

   林绥敬了三杯,他饮了三杯。

   她接过他的空杯子明显松了一口气,眼神却如潭水般黑沉沉得翻涌情绪,令他有些看不懂。

   张渠十分满意,不肯放过林绥。

   “祁大人都喝了,你不陪一杯?”

   她心中一凉,心道难不成今日这个局,还要她以身为诱饵?臭不要脸的东西,蹬鼻子上脸!她心里冒出数个设计张渠的想法,看着他递过来的酒,眯着眼笑道:“不是我不想陪,自小沾酒我便会干呕,坏了贵人们的兴致。”

   祁百川一把盖在酒盏上,“够了。本官若酒醉后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你便是帮凶。”

   张渠深知多说多错,忙着让人将菜换过一轮。

   祁百川回身问林绥:“你想说什么?”

   林绥刚刚只是微动了下嘴唇,没想到他会发问,低头斟酌道:“金牛观我赠公子的话,你还记得吗?”

   祁百川点头。

   洁身自好,不贪财,不好色。

   “公子记得便好。”

   郭邦宁身边的少女旁观了过程,嘟着嘴道:“爹爹,你怎么不管管他们?怎么能灌女孩子酒呢?”

   郭邦宁笑着附和:“婉儿说得有理,他们下次不敢了。”

   少女站起身,笑盈盈走到林绥身边。

   “姐姐,我看到你便觉得亲切。他们真是讨打,一帮不懂规矩的家伙。这柄扇子很好,我送给你作为赔罪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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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花半盏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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