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状况是,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林绥在撒谎做戏,却都不点破。
孟玦明知是假,却不言语,想看看这两人在搞什么鬼。这姓祁的给他的感觉极为别扭,就像是套了个壳,假的很。
祁百川为了维持“浪荡”人设,也不反驳。
周肆巴不得越混乱越好,更是什么都不会说。
林绥扯着他的袖子哭得惊天动地,捶胸顿足:“这才半个月,你就把做过的事情忘了?”
祈百川表情茫然,伸手去掀她面上红绸。
“我瞧瞧姑娘是哪位!”
林绥闪身避开,在他腰上用力一拧,他疼得缩回了手。
“想没想起来?”
祁百川痛得求饶,面上一片茫然,不确定地问:“你是翠兰?愫娘?还是梅雪?”
腰上被林绥狠狠拧了一下,他“嘶”地一声道:“想起来了,是月蕊!”
她下手真是狠,腰上定然是被掐紫了。
交手这两下,他心里已经猜到她的身份了。她就是琦兰阁的穗穗,听到牛婶提到无极丹,扮成长春子给他下套……只是他还不清楚,她做这些事的动机,只是图钱?
林绥哭得梨花带雨,用力戳着他肩膀:“是男人就要敢作敢当!睡了你就要承认……”
孟玦心里恨极了她,不明白怎么会有这样不自爱的女子,抬手去捂她的嘴,“闭嘴!”
这女人真是顺嘴胡咧咧。
冷不防被她一口咬在虎口上。
孟玦眸色深沉,当真动了怒,抬手向她后颈斩去。斜下里一把折扇伸过来,带着凌厉杀气,在他手腕穴位上一敲,逼得他反手回挡。孟玦本想以内力震碎扇子,可折扇的主人突然收势撤了回来,逃跑了。
孟玦鹰隼一样的眼神盯着他:“祁特使好胆识!敢在我手下抢人。”
祁百川笑得谄媚,心道有何不敢,又不是没抢过,上次在清水巷抢的不也是这女子?
“大人且慢。”
孟玦“啧”了一声。
这是第二次从他嘴里听到这几个字。此人来吉春府不过几日,就两次从他手下抢人。若不给他个教训,当他是济慈坊的掌柜吗?
祁百川衣带给林绥拽开了,他右手压着衣领以免春光外泄,神情颇有几分狼狈道:“孟兄,人不能让你带走。我与她既有夫妻之实,做过的事便要负责,总不能见死不救啊!她既然觉得冤枉,大人是不是先查明了人证物证,再来拿人?”
不管她出于何种目的骗他,都不能让她落在孟玦手里。
孟玦咬牙切齿:“负责?”
她根本就是在胡说八道!就她那个雁过拔毛的性子,能容忍自己吃这么大的亏,谁信?
就算她能忍,清风寨的人都要让对方脱几层皮。
孟玦很是好奇,除非这姓祁的脑子有病,当真是个大冤种,才根本记不得睡过几个女人。
倘若不是,他到底为什么要帮着她演戏?
清风徐来,路边松树上系的祈福红绸被吹得呼啦啦作响。
祁百川表情颇为严肃,点头道:“不错!若非如此,哪个姑娘肯拿自己的清白开玩笑呢?”
林绥在他身后一言不发,顺从的小媳妇似的。她也没料到这祁公子如此配合,虚张声势,表情夸张,表面上对她胡诌的话深信不疑。可只有她才见过他人前人后两幅面孔吧……
孟玦刀尖指向林绥,冷笑:“你知道她是谁,就想趟这趟浑水!人,今日我一定要带走!”
祁百川整理好衣服,抱拳道:“孟大人说她是骗子,报案人在何处?有人证吗?有赃物吗?拘人的牌票您可带了?”
他顿了顿换了副态度,声音压得很低:“并非我故意要与大人作对,先容我解决好后院的事,睡了姑娘总不好就这么走了,你们北地也没这个风俗吧?”
“滚!”
孟玦懒得跟他废话,一脚将他踢开,反手将逃跑的林绥抓回手里。
想跟他抢人,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
他志得意满地看向祁百川,这一看可不得了,对方挨了他一脚后,两手捂着胯下位置面色惨白,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见孟玦看过来,他虚弱地躺倒,在地上翻滚起来。
“不知我那句话得罪了指挥使大人,您下如此狠手!不成想我本想在吉春府建功立业,如今功业没个影子,不能为家族开枝散叶了!我有罪!”
“求孟大人高抬贵手!我已如此,她肚子里可能就是我家唯一的独苗了。”
祁百川“疼”得浑身直冒冷汗,一定要孟玦送他就医,那样子异常逼真,完全不像是装出来得。
孟玦气得脑子发晕,刚刚那一脚他似乎并未使多大的力,他怒中或许失手,也不至于将他踹至如此,还是伤在如此隐秘部位。
他这是碰瓷!不要脸的东西!
此人毕竟是朝廷命官,若当真伤了他还不好办。
林绥杏眼圆睁盯着“痛苦”的祁百川想:看不出来,这位公子还是个能屈能伸的人物,不要脸的程度不亚于她。对方帮了她,总不能让他演独角戏。
林绥甩开钳制,哭喊着扑到他身前,不停晃着他:“公子,郎君,你放心!哪怕你成了废人,我也会不离不弃!哪怕是敲登闻鼓,我也会给你鸣冤的。“
她下手没轻没重,在他身上乱揉一气。祁百川疼得差点绷不住,握着她的手腕,虚弱道:”快!快让祁大人送我去医馆!或许我还能抢救一番。”
孟玦看着这两人只觉得讽刺,一个税官,一个老赖,竟然在他面前联手演戏。
他收刀入鞘,将脚边的石子儿踢飞,嘴角轻扬,不怀好意道:“你总要知道自己睡了的姑娘是谁!清风寨你应当听过,她就是清风寨的少寨主林绥。”
他虽不知道姓祁的为何要帮她,看样子并不清楚她的身份。现在好了,他倒是想看看,这新任空降的税课司特使对这滚刀肉是不是也一视同仁,还是要徇私包庇?
见周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孟玦道:“还不滚去烧香?是想我用鞭子抽着你去?”
周肆不情不愿地离开,嘟囔着他又不是驴,抽什么抽。
林绥身份被点破,心里顿觉不妙,好好的提她的身世做什么?
狗孟玦心眼子多,肯定是没安好心。
清风寨的名声两极分化,这些年她捐钱给寄养院,舍己救人,还被州府彰表过,是节烈模范,只是,寨子里也拖欠了一点点的税银,又不肯顺从瑞王府,是某些人眼里的眼中钉。
至于欠税,跟其他寨子相比,清风寨简直是当中的清流啊,大家都拖欠,总不能清风寨当个让人排挤的异类。
这祁公子到底是什么官职?看起来孟狗对他很熟悉,难不成不是京官微服私访,是巡抚巡按?虽说强龙难压地头蛇,他这也太卑微了点。
她心虚地觑了眼祁百川,对方面上一派淡定,没什么变化,似乎对孟玦的话不甚在意。
也是,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的嘛!他又不是地方官儿。
正这时,山上传来一声惨叫:“救命!三哥救命啊!”
是周肆!
孟玦脸色一变,他拔腿便往山上跑,不想袍角却被人拽住了。
祁百川有气无力地道:“大人先送我去医馆吧,在下好歹也是朝廷命官。”
孟玦拽出衣襟,从袖子里掏出块银子扔在地上,冷冷瞪了一眼林绥,几个起跃向着山上跑去
此时太阳火辣,孟玦急火火上了山,发现周肆全须全尾地蹲在路边,手里拿着根草棍逗蚂蚁。
孟玦气不打一处来:“嚎什么嚎!我以为你是要死了呢。”
周肆弓着腰小步挪过来,含泪道:“三哥,你帮我看看屁股,刚刚我解手时有条蛇,差点就咬到我了。”
孟玦围着他转了一圈,狠狠踹了他一脚:“胆子肥了!”
周肆一溜烟跑出老远道:“我真没骗你!为了骗你搭上我的屁股,那不值得。”
亭子里只剩她二人了,林绥推推祁百川:“欸!人走了!”
林绥借故去扶他时,将地上的银子扫入袖中。
二十两!孟玦这个狗东西当真是发迹了,出手这么阔绰。
祁百川不动,曲着腿背靠着亭柱,恣意打量她。脑中浮现的是连怀舟给的资料:清风寨少寨主林绥,二十岁,与寨子里的人共逋赋一千五百两,其人奸猾,两面三刀,说谎成性,胡搅蛮缠,数次阻挠催科,出了名的滚刀肉。
还是个演技精湛的骗子,祁百川在心里又添了一句。
林绥被他的眼神看得心里发毛,这种打量猎物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她故作关心地问:“公子不要紧吧?要不要我下山帮你叫一顶软轿抬你下去?”
她伸手去扶,祁百川避开了她的手,站起身活动了下腰,皱眉嘶了一声。
挨踢那一下不打紧,被她在腰上拧的那两下倒是生疼。
“绥绥?”祁百川玩味地低吟一句,原来不是穗穗,是有狐绥绥的绥绥。
扮琦兰阁的姑娘,扮长春子,真实身份竟然是清风寨的少主?
这身份出乎他的意料,不过也算不上惊讶,这也能证明为什么小小的清风寨能逋赋一千多两银子,有这样的少寨主,下面的人定然不是省油的灯!
听他叫绥绥,林绥背脊发寒,手臂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是周小衙内跟他说的?
她眼珠转来转去,突然就有了危机感,不对劲!
从孟狗揭她的老底开始,这祁公子就不对劲了。哪里不对,她又说不出来。就算他知道了自己是清风寨的少寨主,那又怎样?清风寨在州府内的口碑一直不差,她还受过表彰呢,虽然那次见义勇为是自导自演的。
可她的直觉从不出错,那这种危机感是哪儿来的?
祁百川活动了下手腕,面上云淡风轻,问:“寨子里养狗吗?”
狗?问这个干什么。不妙的感觉越来越浓。
林绥不答反问:“公子喜不喜欢狗?”
无所谓喜不喜欢,他怕到寨子里征税,一言不合对方激动起来让狗咬,他能以一个小队啥杀退塞外北狄人的上千兵马,却极为怕狗。
祁百川又问:“寨子里围猎,有重弓重弩吧?”
他手下税课司那帮饭桶连狗都跑不赢,若是一言不合械斗,他保不住那么多人。
林绥眨巴着眼睛,眼神清澈得映着他得影子,眼底写满焦虑:他为什么对清风寨这么好奇?
清风寨背后就是龙泉山,风水宝地,山深林密,难不成他也想将祖坟迁来安葬?
想进山一定要经过清风寨的。
她一语双关道:“雨季要到了,蛇虫猛兽不少,若无寨子里的人做向导,大山吞噬一个人是悄无声息的。”
明晃晃的日头当空,她眼前发黑,今日耗费了太多心力。她手伸进袖子,却发现这举动让祁百川格外紧张,绷紧的状态像是随时要攻击。
有病!她摸了包松子糖出来,旁若无人地吃起来。
山路上,鹤鸣书院的学子们已经陆陆续续走了上来。当中很多人都是官宦世家子弟,青衫书生冠,意气风发。自然有认出了祁百川的人,向他拱手施礼。
有两人故意落后,走到祁百川身边,好奇地瞟一眼他身边女子。
一人低声道:“祁大人,家父今晚在琦兰阁设宴,请您过去一叙。”
祁百川眼皮一撩,很有兴致的样子:“令尊是?”
学子用扇子掩着嘴,悄声道:“大有皮货。”
另一人陪笑:“冯氏皮货。”
祁百川点头,打量着眼前的“七千两”与“五千两”,温言道:“好说。我会准时赴约。”
一家逋赋七千,一家五千,这两家背后站着的是公主府。
得到首肯,两人眉开眼笑:“那就恭候大人了。”
林绥支棱着耳朵听,心下起疑:怎么连鹤鸣书院的读书人都知道他的身份了?
她将祁百川审视一番,有些弄不明白他的身份了。他同吉春府的豪商搅合在一起,人品怕是堪忧。
祁百川看都没再看林绥,此时日头正列,晒得他眯起了眼。
他抽出学子腋下夹着的伞,撑着慢悠悠踱出去,声音从远处飘来:“明晚还你。”
走出几步,突然想到什么又折返回来,在她面前站定后,朝她摊开手。
林绥觉得莫名其妙,嘴里的糖都不甜了。
祁百川提醒道:“银子。”
他还记得这事儿呢?记性倒是好。林绥不情愿地摸出银子,祁百川在掌心颠了颠,顺手塞进了腰带里。
“挨打的补偿费。”
两学子一直恭敬地目送他的背影。
林绥跟他们一起目送,状似无意地问:“祁大人明日也要赴我们老爷的宴,他这个身份,要送他点什么礼物好呢?”
学子上下扫她一眼,讥讽道:“祁大人刚刚赴任,为了避嫌,怎会收礼。能赴宴就是给你家老爷面子了。税课司的特使那是肥差,还缺你们那点礼物。”
税课司特使?不是微服私访的京官吗?
像是挨了一闷棍,想到什么,林绥脸色惨白,缓了缓转身下山,走着走着她突然飞跑起来。
等到了约好的地点,好一阵牛夏才赶过来,说是路上也兵马司的人盘查绊住了。
牛夏道:“小豆子说,还有人想买无极丹,我哥去探路了。”
林绥咬着唇,脸色极难看,“荷包呢?”
牛夏掏出来扔给她。
果然……她攥着荷包冲着山谷愤怒地长啸一声。荷包里的石块是精心挑选的,对方一开始就存了反骗的心思。
防不胜防啊!
她气得将石头扔进山涧里,丧气道:“将人撤回来,马上回寨子。”
祁百川下山时,有学子觉得是个结交的机会,陪着他一起下山。
他问那人:“清风寨你可知道?”
“知道知道。以前叫寡妇寨,男丁都战死了。因为得罪了瑞王府,这些年日子不太好过。我亲眼瞧见过那小寨主跪在王府门前,脑门磕头磕出了血,因为她们寨子里的一个傻子,到陵寝附近采蘑菇,被守陵园的人给拿住了,说什么都要烧死……可那小寨主,最终把人给保住了。至于用了什么手段,这可就耐人寻味了,她那模样那身段都很招人。”
祁百川认真听着,突然道:“本官想清净清净。”
那人不知道他哪句话惹了这大人不开心,不敢再跟,恭敬地望着他的背影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