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布局
程饭饭2023-03-28 15:483,494

   仲春尾巴上,吉春府又下了一场桃花雪,风里仍有料峭寒意。

   望远楼的窗开着,几枝白头粉蕊的花枝伸进来,微风一动,细微的雪片纷纷洒洒。

   远处的鲲江已开江半个月了,偶尔能见到大片透明的薄冰随流水浮动。码头上已停了不少五丈楠木漕船,脚夫攀上爬下地忙着装货,过个一两日,这些大船即将沿江南下,船行八方,将吉春府的各色土产货物带往大景朝的十三州八府。江堤上人来车往,即将远行的客商们或骑马,或坐车,与送行的人互祝安康。

   林绥站在窗前远眺。码头一艘青顶大船前,穿着绸衫留两撇胡的中年男子正冲着脚夫骂骂咧咧,嫌弃众人手脚不够麻利,东家的马车刚到,他便一溜烟奔过去,虾着身子候在车旁,殷勤得恨不得趴在地上当脚凳。

   翠喜在林绥身后咬牙切齿道:“就是他!保和祥的二管家刘宝。”

   此人用九文钱从傻根手里骗走了三匹叶的山参,折合成银子起码是二十两。几十岁的人,糊弄个智力如同孩童的傻子,良心都长到狗身上去了。

   翠喜已经打听过了,保和祥的船下午就会南下,行商们带不走的陈年旧货会就地售卖,以刘宝的性子,保准贪便宜捡漏,若想拿回银子,今日是最好的时机。哪怕他知道自己被骗,也没时间纠缠,货船可不会等他。此时人多眼杂,他自然要在东家面前挣表现,要等东家上船安置了,他才敢出来溜达。

   林绥只静静看着,今日她穿了件青灰色的粗布裙,梳了两条乌油油的长辫子,眉目如画。乍一看,很像是位温婉的小家碧玉,只是眉毛粗而浓密,斜飞入鬓,有了那么点一寨之主的威仪。

   她本望着远处,不知看到什么,突然身子一僵,眉头深蹙,变得忧心忡忡。

   翠喜见她突然心绪不佳,狐疑道:“绥绥,想什么呢?”

   今天的计划,似乎没什么值得她如此忧虑的啊。刘宝固然奸猾,但他爱占小便宜,贪财就给了她们可乘之机,并非很难应付的对象。骗局也是早用过几次的,没有什么大疏漏,只要林绥照着演,众人全力配合她,不愁这条王八不上钩。哪怕出了岔子,捕快班头大春曾是林绥他爹林坪山的徒弟,怎么都能把她摘出来。

   林绥走到桌边,眉毛都要拧成一条,懊恼问道:“翠姨,你帮我想想,昨日急着出来,我是不是没盖酱缸?”

   翠喜以为她在犯愁今天的任务,谁想到她想的竟然是她的酱缸,顿时火冒三丈。

   “啪——”翠喜拍了桌子,脸上冷得要挂霜。

   “少、寨、主!”

   林绥一听她这么叫自己,就头皮发麻,认输了认输了。

   她挤坐在翠喜身边,抱着她的胳膊笑嘻嘻哄道:“翠姨,你不能时时刻刻提醒我要去骗人,弄得人家压力好大的!你看看寨子里的童生们,岁考、旬考、朔望考,考试前爹娘问的都是吃的好不好啊,睡得香不香啊,哪有追着问你温书温得如何?能不能考个甲等?我是去积德行善的,教刘宝做人要有良心底线,顺便拿回原本就是我们的钱!怎么就是骗人呢?”

   被她一顿胡搅蛮缠,翠喜竟然还觉得有几分道理,抬指狠狠点了点她脑门:“笑什么笑,别往我怀里钻,粉都掉了,不要钱的吗?”

   翠喜的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林绥松了口气。

   她乖乖坐着,任由翠喜给她扑粉,不敢再提酱缸。

   去年的一缸酱,做得尤其好。等入了四月,吃不完的酱里放些时令鲜嫩小菜,酱上小半个月,拿出来佐酒下饭,都特别适宜。可惜,她忘了盖酱缸……若有雨丝飘了进去,酱里就有会长肉芽,就吃不得了。

   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桌上已经摆了两碗颜色不同的草药,翠喜还在继续倒。

   林绥一把抓住她的手,喝药还有管饱的?翠喜打开她的手,一声冷笑。

   “不想喝也行,我倒是想听听,平日里你指头划个口子都能嚷三天,这次英雄救美受了一身的伤,回来一声不吭,到底为什么呢?”

   林绥不想提那件事,两手包住她的手掌,讨好道:“我今天要演的是个被抛弃的妾室啊!”

   又不是什么病入膏肓的人。长辈们总是如此,想让她妥协就喊少寨主,可她不想喝药都不行,有这样的少寨主吗?还不如回去放鹅自在。

   翠喜见她拉着脸,放软了声音道:“嗯!妾室有个病重的乳母啊,整天跟泡在药罐子里人儿相处,身上没点儿药味,说得过去吗?”

   翠喜比她大十多岁,看着她就像看着自己的闺女。这丫头是寨子里的大姑大姨们一手拉扯大,一直是当作少寨主培养的,可她一直进入不了状态,老觉得赶山,养鹅,种地,打猪草才是她的主业,副业才是当少寨主,所有的乖巧妥协,只是不想让长辈们唠叨她,她心里在想什么,没人清楚。

   林绥知道糊弄不过去,任命地捏起碗,喝干净一碗,砸吧下嘴。

   “这么多药,掺和着喝,能行?”

   翠喜笑得慈祥,塞了颗蜜枣在她嘴里,能有什么事儿?她一直都是这么喂的。

   林绥如今健健康康,出落得比山茶还美,都是她带的好。

   想想当年她还是没嫁人的大姑娘,怎么就给人带起了孩子呢?这一带就是十年。当年若不是她喜欢林平山,心心念念想嫁他,哪儿会虚掷了大好的青春,帮他操持家里,带娃娃,结果呢,人死在外头了,连句话都没有。更可悲的是,林坪山从来就没说过要娶她,她这些年的付出都算个啥。

   林绥一见她咬着唇强忍泪花,猜到她可能又想起了那些并不美好的年华。

   她忙打岔道:“翠姨,我有点儿紧张。”

   紧张?翠喜眉头一挑,左看右看,没看出她哪里紧张,没盖酱缸的事反而更让她紧张吧。

   林绥故作难受地抚着心口,耷拉着眉道:“我想看书,平静一下。”

   提到念书,翠喜什么凄风苦雨的表情都收了,只要林绥要念书,哪怕外面锣鼓喧天也要立刻给她停下,让小寨主能静心不被打扰。

   清风寨祖祖辈辈泥腿子大老粗,大寨主太奶奶年轻时还曾是上过战场的娘子军,可惜也是大字不识,只有林绥一人念了私塾。会念书板子都挨得少些,毕竟打坏了要影响捉笔写字的。

   翠喜爱惜地拿出诗集,抚了抚书皮递给她。

   林绥偷眼瞧瞧翠喜,似乎被她一打岔,没再去想委屈的事情了。林绥翻开书,目光从一列列字迹上划过,写了什么她并不关心,每次握着书本,她都能从一撇一捺中感受到平静,没人唠叨她的平静。

   半个时辰后,保和祥的货装完了,林绥开始做准备。

   她换了身水青色的半旧蜀锦衣裙,两眉描得又细又长,配合着煽动睫毛时,有种楚楚动人的况味。

   为了显得像是个嫁过人的小娘子,她在胸衣里塞了两大团棉花,款摆着走了两步,步态妖娆,腰肢风流。

   她将幕离戴好,掀开轻纱问:“我这样子,可还行吗?”

   翠喜细细打量她,帮她整理着腰带,称赞道:“数你最有做骗子的天赋。”

   林绥揽镜自照,挑挑眉:“听起来像是骂人的话。”

   今天的计划并不复杂,林绥扮演的逃妾为生活所迫,只能变卖家私,在长堤上向客商兜售皮子换钱,其他人自然一概不卖,只等着贪财好色的刘宝。皮子是上等货色,油光水滑,市价至少要四十两,林绥只要二十两,等刘宝心动上钩付了钱,清风寨的人就会找机会掉包,让刘宝二十两银子买一堆一文不值的边角料。

   收拾妥帖后,林绥气势上就像是变了个人,抬眉转眼间都透着自信,有种万事尽在掌握的端稳,她隔着薄纱柔柔地向翠喜笑了笑。

   “我去了。”

   翠喜点头,“牛春和他妹子会接应你。”

   林绥点头,慢慢下楼去了。她背后,寨子里的两个小伙子不停咂舌。

   “绥绥姐骗人时,跟平时真是判若两人啊!眼里都放着光。”

   翠喜不乐意了,皱眉反手在两人脑后各来一巴掌。

   “又不是狼,放什么光。赶紧干正事了!”

    

   长堤上人来人往,马车穿行。林绥为了避让推小车的货郎,错身时与一人撞了个满怀。旁边画摊挂画的杆子被碰落,画卷纷纷掉落。地上清雪化得满地泥水,沾上便废了,林绥眼疾手快,连接带捧,好算是没让挂画落地。而同样是肇事者的年轻公子,好整以暇看着,似乎眼前的麻烦跟他毫无关系。

   此人长身玉立,穿戴十分打眼,身着南方富贵公子很爱的宝绿色莲纹右衽春衫,却套了件花貂皮马甲,腋下夹着把油纸伞,脖子上带着根拇指粗细的大金链,这南不南,北不北的打扮有些另类。

   他盯着包袱,声音低沉道:“上品贡貂。”

   林绥在幕离下白了他一眼,将露出的皮子塞回包袱里,转身便走。

   

   长堤上,刚吃了晌饭的刘宝背着手在各个摊位前溜达,尤其喜欢在那些穿着土气的山里汉子面前驻足。山里人,一股子土气,傻的要命。他只要在其他买主前,故意贬低他的货,时不时透漏几句东西的缺点,再拖拖时间,这些泥腿子舍不得住店,为了尽快赶回家,就会咬牙贱卖。若是碰上急用钱的,价格还能压一压。

   他身后一个坡脚男子艰难追上来,低声下气道:“老爷,您承诺装完一船货给一吊钱,我这里短了半吊。您行行好。”

   刘宝眼一瞪,讽刺道:“残废还想跟别人拿得一样多?”

   男子低声解释道:“我自知干活慢,多干了两个时辰,不比别人搬的货少。”

   刘宝啐一口,冷眼道:“天生的穷鬼!人残废,还贪心,赏你饭吃,你还挑上了。快滚!”

   男子没讨到钱,黯然跛着脚离开了。

   长堤摊位上的好货不多,价格又贵,刘宝正四处溜达,便见有马车从人群中行过,货物装得满满当当,似乎也是去码头登船的客商。车身一颠,一个花皮包袱从车上掉了下来,正滚到了刘宝脚下。

   他愣了愣,偷眼向周围一瞟,来来往往的行人似乎没人注意到掉了东西,马车车夫也毫无察觉。

   老天爷送钱啦!

  

  

继续阅读:第二章 拆招

使用键盘快捷键的正确方式

请到手机上继续观看

林花半盏春

微信扫一扫打开爱奇艺小说APP随时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