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回到家,夏至早早洗完澡躺床上,今天大半时间都是在路上,原本是挺累的,但是下午睡了两个半小时,现在却精神得很。
他在床上翻来覆去,十点半,打开手机却不知道玩什么,点开一个乐器游戏却提不起兴致。
突然好想见远在嘉阳市的人啊。
明明早上才分别,明天又会见到,之前两天不见也不觉得有今天这般想念,真的好像,有照片解解馋也好。
夏至发现他根本没有沈放的照片,太失责了,两人竟然一张合照也没有。
想了一圈,夏至才想起来之前露营的时候有建过一个群,官亦霆把那两天的所有照片都放到群里,那时候跟沈放还不算熟,也就忽略了。
夏至找到群聊,还好文件没有清理掉,他把打开文件夹,把凡是有沈放的照片一张张保存到手机里,每张图片看的时候还放大缩小全方位观察。
快十一点了,夏至还没有睡意,不知道沈放睡了没。
夏至点开沈放的聊天框,发了个询问的表情包过去,页面一直停在聊天框里等,等顶上两个字变成‘对方正在输入中’。
某聚会的桌球台那边,沈放正把最后一颗球打进洞里,拿出手机一看便把球杆放到一边,跟同行的好友打了声招呼就去了阳台那边。
【夏至:小猫探头。GIF】
【夏至:睡了吗?】
【沈放:还没。】
【夏至:在干嘛?】
在干嘛好呢?沈放望着一片灯红酒绿,他可不能说实话,他想了想。
刚好阳台栏杆上不知道谁放了一本国外名著,表面有一个规则的圆圈油渍,一定是哪位肚子饿的兄弟拿来当泡面盖的。
沈放随意翻开其中一页,拍了张照片准备要发给夏至,但是好像有点太刻意了,于是简单发了条文字过去。
【沈放:在看书。】
【沈放:还不睡觉?不累吗?】
随后沈放又加了一句引开话题。
他发现自己与夏至交往的这段时间里几乎把这辈子的谎言都说了。
比如现在明明跟一群同等身价的富家子弟玩乐,却谎称在看书。
最典型的就是每天吃不起饭,要靠蹭许不凡的才能活下去。
以至于心虚感越来越重。
人家念得夜不能寐,原来你在party上食之味髓,还真有渣男内味了。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得找个机会跟夏至坦白。
沈放还在找个什么机会中神游,夏至发了语音过来:“下午到家睡了两个多小时,现在睡不着,你能跟我语音聊天吗?”
沈放背后屋里头一群男女因为游戏而不断欢呼,这里好像没什么地方是清净的,还时不时有后到的朋友过来打招呼,这时候语音简直是找死。
【沈放:手机摔了一下,听筒有点问题,还是这样说吧。】
又说谎了……
【沈放:说吧,什么事情不开心。】
不用想,不用猜,夏至回去一定会不开心,从白天听到他说父亲因为后妈受伤没有去机场接他,沈放就预想到他晚上已经会过来寻求安慰。
【夏至:下午我到家,拿钥匙开不开门,才知道家里的门换锁了,我不知道,爸没跟我说。】
夏至把今天最大的委屈说出来,憋了大半天的气终于得到一点释放,鼻子有点酸。
沈放想过夏至在家里的处境一定不容易,没想到已经是受到如此排挤的程度。
回个家没有钥匙,像是以客人的身份似的。
【夏至:或许是昨天刚换,又或许是我爸太忙了,没来得及说。】
最后夏至还要自我安慰为别人开脱。
沈放握着手机的手有点用力,他低下头去深呼吸,心像是缺了一块,他现在除了通过网络给夏至一点安慰之外便无能为力。
总不能连夜飞过去然后把欺负夏至的人揍一顿吧。
【沈放:后来你怎么进去的?】
【夏至:我弟开的门。】
【夏至:我不想问他们拿钥匙,没有就没有吧,我不想弄得跟求他们似的。】
【沈放:嗯,那就不要,我家钥匙给你配一百条。】
【夏至:嘿嘿嘿,然后挂腰上装成收租的吗?】
【沈放:你明天早上几点去墓园?】
【夏至:九点多出发,我敢肯定,我爸待不够十五分钟又会被周婉慧装病叫回家。】
【沈放:那你也装病,在那儿坐够了才肯走。】
【夏至:哈哈哈,我又不是小孩子要趴地上撒泼打滚。】
夏至打了个哈欠。
【夏至:你困吗?】
【沈放:不困,你累了吧,去睡吧,晚安。】
【夏至:嗯,晚安。】
手机关掉,夏至把小半被子抱在怀里,好像不太得劲,于是翻了个身,正面躺着,原本闭上的眼睛睁开,望着天花板,全身心放空一切,然后他发现还是睡不着。
早知道下午不睡了。
夏至伸手去打开床头灯,坐了起来,环顾房间一圈想要找点什么事情做。
电脑没什么好玩的,书也不好看,手指痒痒地想要拉琴,可是现在夜深人静的不能扰民,就算可以,他现在手上也没有琴。
不是,好像还真有。
夏至掀开被子翻身下床,跪在地上猫下身子去看床下,将里面的一个大箱子拉出来。
夏至把地毯到屁股下面,盘腿坐下。
不知道多少年没有碰过的箱子表面积了一尘很厚的灰,夏至抽了许多纸巾才把灰尘清理干净,他动作尽量放轻,将箱子打开,里面有各种他小时候的东西。
还有母亲的东西。
一本夏至原来一家三口的相册,相册里的照片并不多,有爸妈的结婚照,几张日常照片,还有妈妈抱着一岁的夏至,给两岁的夏至换尿布,在医院病床上给三岁的夏至喂饭。
女人的五官生得精致,笑起来温和娴熟,夏至的样子随母亲。
那时候夏至还不懂妈妈为什么经常在医院,他甚至不知道医院是用来做什么的,也不知道妈妈快要永远离开他,镜头里的他笑得很开心。
周婉慧不可能让夏国成留着有关他第一任妻子的任何东西,夏国成当初把东西收拾出来后,夏至默不作声地给搬到自己房间,每一样东西细心整理过后保存起来。
箱子里有很多零零碎碎的东西,有很多母亲给买的玩具,夏至看来看去,拿起一个口琴。
夏至懂的乐器不只有小提琴,还有口琴、钢琴、吉他、以前在培训班里也跟着老师学过一点架子鼓。
他小时候吹口琴吹得很好,现在就不知道功力如何。
夏至把口琴擦了擦,放进背包里,拿回去试下能不能把这个技能捡起来,可以吹给沈放听。
占了箱子最大地方的一样东西是一把小提琴,夏至把小提琴包拉开,里面的小提琴已经很老旧了,大概有十年没有碰过这把琴。
原本弓毛已经断了几根,上手一碰又断了好几根,弓毛得换。
夏至的手指在琴弦上轻轻拨了一下,发出清脆的一个音调,弦也得换。
妈妈去世之后,是奶奶照顾他,夏至有一段时间总是找妈妈,找不到就慢慢习惯了,开始喜欢自己躲在角落玩玩具,问他要不要出去玩也摇头不去,加上他那么小就被诊断出右耳先天性半失聪,夏国成怕他得自闭症。
夏国成愁恼的时候,夏至就指着电视上的乐器说想要玩那个。
他主动要,夏国成当然高兴啊,二话不说买给他的,还报了培训班。
是夏至人生中第一把琴。
那时候夏国成想着小孩子突然起来的热情说不定很快就过去,没想过他能够坚持下去,所以选的琴的质量不算上乘,没曾想夏至越学越开心,也没有因为自己先天性缺陷而阻碍音乐这条路,所以他又掏钱买了把更好的琴。
然而还是这把的意义要重些。
夏至把小提琴放回包里,再把包放到书桌上,他想明天拿到学校去,给专门修琴的学长修一修,虽然廉价,声音也不算好,总不能让它破破烂烂地尘封在床底下。
夏至没把相册放回去,他将箱子关上塞回床底,然后抱着相册重新躺回床上,每一页翻得特别慢,每一张照片角落的时间仔细过一遍,试图在模糊的记忆力寻找到照片上当时的情形,当然是想不起来的,只靠脑补。
半个小时过去了,还没翻完仅有的十几张照片,渐渐地,手抓着相册的力道一松,相册掉在被褥上,床上的人已经合眼睡了过去。
梦里的夏至没能遇到照片上的人。
家里的床软乎,没有宿舍的床来得熟悉,夏至半夜醒了两次,翻了个身又很快睡着了,睡得不算好也不算坏。
早上八点准时起床洗漱,出了房间看到父亲正在摆早餐的饭桌,他们三个人已经坐下准备开始吃。
夏国成看到从卧室里出来的夏至,“醒了?我还以为你要多睡一会儿,没敢去叫你,过来吃早餐,锅里有粥。”
夏至自己去舀了碗粥,坐到自己的位置上,跟夏文锡挨着。
夏文锡吃饭没有样子,嘴巴依旧吧唧响,腿抖得就差一台缝纫机,扔学校里就是难搞的小刺头,这次夏至回来他就整天装得一副老子最屌的样子。
夏国成也看他不过眼,用筷子在夏文锡乱挑菜的筷子上翘了一下,“不准挑菜,嘴巴也不要发出声音,坏习惯。”
一旁的周婉慧想说什么却说不出口,只能眼神上瞪了夏国成一眼。
夏至的余光里貌似看到她的眼神好像也有想着自己这边,他没管,继续闷头喝粥。
那女人心里肯定不平衡,因为夏国成只训他儿子不训夏至。
夏至可没饭桌坏习惯可以让他训。
一顿早餐吃得各怀心思,在沉寂中结束,夏国成回头穿上件外套就带夏至出了门。
他们先要去一趟花店再去墓园。
夏至从花店出来,抱着一束包装精致的白色玫瑰,车子起步,夏国成才发现夏至没有系安全带,便提醒他。
早上刚训完小儿子吃饭的坏习惯,现在训大儿子坐车的坏习惯。
“夏至,你坐车不系安全带这个毛病要改啊,刚才从家里出来也是我提醒你,现在也是,被拍到扣分事小,出意外没有保障。”
“好。”夏至连忙系上安全带。
他从小就没怎么坐过副驾驶的位置,这个位置通常是周婉慧坐的,又或者夏文锡坐,他通常都是主动坐后面,所以就没有系安全带的习惯。
不过坐沈放的车,每次是沈放给他系安全带的。
所以这个习惯有点难改。
早晨的墓园清冷伶仃,只有他们爷俩。
出了城到郊外之后能明显感觉到温度降低了不少,昨晚落了霜,路边的植物都蒙了一层白色晶莹的冰块。
夏至出门没有带围巾,现在有点冷,他紧了紧身上的外套,跟在父亲后面,到了一处墓碑前。
尽管夏至祭拜了十多年,他对墓碑上照片里的女人一如既往的陌生,母亲去世的时候他太小了,仅有的记忆是母亲坐在病床上给他喂过几顿饭,之后他就再也没能进去病房,只能在玻璃窗外看看。
再后来……就没见过她了,爸爸说妈妈去了天国,后来奶奶也去了天国,他一度以为天国是什么好玩的地方,并天真地说自己也想去,那次夏国成回答他说:“回去,但是没那么快。”
再长大些他才正在了解‘死亡’的定义。
夏国成拿出一块干净的手帕给石碑擦擦灰尘,“阿萍啊,又一年了,我带夏至来看你了。”
夏至把手里的白玫瑰花放到供台上,生涩地喊了声:“妈妈。”
“阿萍,唉,我的情况就不说了,你也不想听。”夏国成揽过夏至的肩膀,“夏至过得很好,这小子长大了,好像比去年又长高了,还学会自己去做兼职赚钱,我就想他好好读完大学,工作赚钱是以后的事,可是我反对也不行,你有空去他梦里说说他,我是说不了了。”
夏国成没再继续说下去,他沉默了许久,突然发现越来越不了解夏至了,在逝去的妻子面前不知道说儿子其他什么日常。
除了夏至做兼职,他根本想不到夏至最近的日常。
学习好不好,累不累,有没有生病,他都不知道。
夏国成收回搭在夏至肩膀上的手,“夏至,跟妈妈说两句。”
夏至不知道说什么,尴尬说道:“妈妈,我……挺好的……”
他边说眼睛边瞟了一下旁边的父亲,有点不自在,有些话开不了口。
夏国成好像意识到自己的存在让夏至不舒服,说道:“出门没带水,你在这儿等我,我去外面的小卖部买两瓶水回来。”
夏国成走远后,夏至才没有那么紧绷,自然而然有种在长辈面前的尊敬之情。
害羞、不好意思。
夏至挠了挠耳侧的鬓发,支支吾吾地,“妈妈,唔……跟您说个事儿,您不要生我气好吗?也别去爸的梦里跟他说,唔……就是……我谈恋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