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所有人一起关在会议室里一边查证、一边记录了整整一夜。直到室外传来汽车微微的鸣笛声响，才发现天色已经微明，窗外露出来了雾麻麻的蓝色。
石玉这一整夜的精神都高度紧绷，因为发现的每个问题都不是小问题。到了最后，审计特别指出一件需要她警惕的事情，股东投资款在公司账面上全部都未作为实缴，两年过去了，现在还挂着的是认缴。当时联振尚未成立，石玉是将收到的投资款转汇至任浪涛账户，但任浪涛收到后，却并没有完成后续的转账操作。
简单点来说，现在联振公司基本上就是一个支离破碎的空壳，大量不明票据已经将钱几乎划拨完了，股东们的七百万投资款也早已经不知去向。
这个消息是重压之下的又一根重槌，那个瞬间的石玉有些崩塌，她以手肘撑在会议桌上，双手扶额，脑中发出乱糟糟的嗡鸣，从两年前任浪涛邀请她来沧北起开始回忆，每个环节都一桩桩一件件在她脑中活动了起来，股东都是她拉来的，投资款任浪涛一分钱没出……似乎处处都暗藏了危机，但为什么自己会这么容易轻信他，以至于两年来他都在暗度陈仓，而自己毫无察觉。
石玉定一下神，拿出手机开始拨打任浪涛的电话，听筒中传来的声音是“对方已关机”，她不甘心，又拨他的微信电话，接通的声音在会议室里格外清晰，但是从响起一直到断掉，电话另一头的人显然是存心失踪，彻彻底底没有声息。
她的身体向椅子后面倒下去，随后陷入长久的沉默，一屋子人都静静坐着面面相觑。朱郁郁与吴智对望一眼，谁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终于，她疲惫沙哑地发声道，“郁郁，大家辛苦一夜了，你先带两位朋友去休息。内部的问题，我们商量一下再看如何处理。”
朱郁郁应声带二位审计人员离开，临行前对吴智使一使眼色，示意他将石玉看好，千万不能有什么事。
吴智其实同样心神不宁，益北的钱都被转去了不明账户，究竟是怎么回事还不清楚，不知道他这个法人是否要承担风险。他在心中懊恼，自己怎么会被任浪涛操控着做下这些蠢事，其实早从任浪涛设计陷害石玉离开设计院，就应该留意防范着些他才对。又看一眼石玉，觉得她的处境更为艰难，禁不住心中层层升出愧疚。
再看看任会计，瘫坐在椅子上，已经趴在会议桌上睡着了。前半夜她是紧张的，后半夜随着问题越来越多，她反而坐定下来，开始一个问题一个问题地狡辩回来。
问她投资款的事，她说，股东投资款都还没到认缴时间，你们急什么，只要在时间范围内完成就行。
问她库存的事，她答，我只是个财务，又不懂业务，进来的入库单写多少钱我就记多少钱。
问她现金都去了哪里，她说按要求汇入了矿主账户，都是按合同办事，包销合同一两千万，那就得是汇出去一两千万。至于公司现在运营缺资金，那和她没关系，那是老板的事。
至于问她任浪涛去哪里了，她一口咬死了不知道。
石玉看着她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一时觉得拿她毫无办法，因为她冷静下来后，发现任会计的诡辩确实有一定道理，即便是报警，警察也只会认为是公司内部的经营问题，大概率不会立案。现在要做的事是先稳定心绪，将账目的去向理清楚，再看下一步怎样安排。
朱郁郁将二位审计人员安排好入住，匆匆从酒店赶回来联振，刚好看到吴智拿着资料从工位出来。通常吴智拿资料不是要外出拜访客户就是有上门客户要接待，朱郁郁咦了一声，走过去轻声问道，“事情都处理完了？”
“没处理，先放下了，刚来了个设计公司，点名要石总亲自介绍超薄异型项目，我得赶紧把资料给送过去。”吴智也一夜没睡，满脸疲惫。
“那任会计呢？咱们不用报警吗。”朱郁郁有些迟疑。
“任会计回家了，她说被我们折腾了一夜，今天白天要算调休。报警……后面看看石总怎么说吧。”吴智着急送资料，留下不平的朱郁郁匆匆向石玉办公室走去了。
石玉办公室里，已经坐下了一行三位设计师，是带着项目来谈合作的，联振的异型项目在业内口碑与影响力都不小，他们慕名前来。
吴智将资料拿来，递给每位设计师一份，又将投影打开，屏幕上开始滚动播放异型项目的整体情况、小样板的出品状态、安装时的技术要领。再回头看一眼石玉，她已经精神抖擞，开始讲异型项目的技术细节和方案过程了。
吴智在一旁困倦得不行，强撑一会儿，终于忍不住跑去隔壁洗手间用冷水洗把脸。身后传来石玉介绍项目的声音，吴智听她谈吐清晰，言辞依然保持着极强的逻辑性，丝毫看不出昨天整夜未眠，也看不出她正扛着巨大的心理压力，由衷在心里佩服她。
成年人的世界里从来不缺面对，但通常都是冷暖自知。
朱郁郁跑出去拎回来一些点心，正撞见吴智洗完脸，先递给他一个道，“一夜没睡了，垫点东西，客户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吴智接过来，看到朱郁郁的眼神比以前多了关切，说话便也温柔下来，“一会客户走了让石总回去休息一下，你也回去。”
“我回去也睡不着，不知道石总后面怎么应付，心里没底。”
吴智默然，他也不知道后面将要面对的是什么，同样在隐隐担心，心中将益北成立的过程复盘了好几遍。不知道任浪涛这一招狠棋里还埋了哪些炮，他一言不发地跑了，将风险全部扔给了自己这个益北公司法人。
“别担心，晚点我们再商量。”他安抚一句朱郁郁，走进石玉办公室，接待工作继续，一切还要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