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达沧北时天正在落小雨，一场秋雨一场寒，秋的凛冽已开始初显。石玉抬头望望天，裹紧外套拖住箱子疾步向站外走去。
吴智与朱郁郁已经在出站口等着接她，石玉出现的那一刻，朱郁郁连日来的紧张与担忧从极点降落，竟红了眼眶。
“玉姐。”她走过去抱住她，“没想到这一阵会出这么多事，是我没替你看好公司。”
石玉拍拍她的后背，“与你没有关系，没事，有我在。”
吴智接过她的行李放进车后备箱，三人齐齐上车，向联振方向行驶而去。
“从你出国后，任浪涛就没来过公司。”吴智将重点先说出来。
“有个员工在工厂受了工伤，准备去理赔的时候才发现，那笔钱被购买成了任总的个人保险理财。”朱郁郁紧接着说。“还有申请专利的图纸不见了。”
“还有……”吴智犹豫了一下，“有件事再不说，恐怕以后也会是麻烦。任浪涛安排以我的名字注册了一家新公司，有些合同是用新公司签的。”
“嗐？”朱郁郁与石玉受惊，同时向吴智望去。朱郁郁率先坐不住，“新公司签的合同？那合同款打去了哪里。”
“合同款也是打到了新公司，任浪涛当时是说为了避税……”吴智不敢回头与她们对望，握紧方向盘，直直看向前方红绿灯。
石玉头痛起来，这么密集地暴露，桩桩件件都是大事，事情全貌究竟是怎样，前方像个幽深不见底的深坑。
“新公司的账也是任姐在做，但是我昨天已经拿着法人U盾去变更了财务U盾。”吴智停一停，“我们先把这些事情搞清楚，益北的账先封了，暂时不要再有财务操作了。”
“任姐还在正常上班么？”石玉沉声发问，财务这里显然问题极大，要先从这里查。
“在。昨天我有见到她。”朱郁郁被吴智突如其来的招供震动，想到如果任姐也有可能突然消失，不免心惊肉跳。
“好，先不用声张，到公司后一切如常。”
汽车飞速向前开着，雨刷器间隔着从左到右扫过来，将车窗上的水渍飞速推掉，掠过了沧北街头一个个模糊的小摊。
回到办公室，石玉推开门，看到熟悉的陈设，意大利之行恍若一梦，这里才是现实世界。她走进去将行李放下，桌上并无灰尘，朱郁郁每日会进来帮她整理。月光灯放在案头，她伸出手来触一下，小灯感受到她肌肤的温度亮了起来，温柔绽出光辉。
石玉看着它，心中闪念一下丁志明，就那么短短一瞬便回归现实，她现在即将要面对的世界，是冰雪有之，烈火烹之。
她望向窗外，天空盈出烟霞，同她心情一样氤氲纠葛。
朱郁郁请任姐来石玉办公室，任姐应声人却不动，告诉朱郁郁一会儿她自己过去，少顷，见朱郁郁站着不动，心中奇怪，问道：“我说了一会儿自己过去，你盯着我干什么？”
自然是怕你又做手脚，朱郁郁心中暗自说。但说话仍然客客气气：“没关系，如果您忙，我等您一会儿，石总刚微信跟我说，她十分钟后直接在会议室等您。麻烦您忙完手头的事马上把最近的账本整理一下，石总要详细看一看。”
任姐抬头看一眼朱郁郁，品品这番绵中带针的话，觉得苗头有些哪里不对，以她不吃亏的性格，立刻一挑眉毛说道：“行啊，没问题，那你还是让石总去会议室等着好了，要从什么时候的账看起，我现在就找出来。”
朱郁郁不慌不忙，“联振的账从建台账第一天开始，益北的账从收第一笔钱开始。”
任姐听她提到益北，神色微微一变。看来朱郁郁是有准备而来，她捋捋头发，“你等着，我这就去拿。”
十分钟后，任姐指派财务室的几名员工依次抱着装订好的凭证、历年财务报表来到会议室，石玉已经在大会议桌前坐好，吴智坐在她身侧。任姐看一眼吴智，吴智拿着保温杯喝茶，并不肯与她对视。
“历年所有的账都在这里了，你想怎么看就怎么看吧。”任姐拉开会议桌旁的一把椅子坐下，椅子发出沉闷的拖拉声。
石玉随意翻开其中一本凭证，手指翻过，票据哗哗作响。
任姐不动声色，但心中暗笑，就这样查账，看你能查出什么东西。
石玉翻了片刻，放在桌上的手机突然响起来，她拿起手机轻语两句，扭头向吴智说，“人到了，去门口迎接一下。”
吴智应声走出会议室，任姐疑惑起来，不知她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数分钟之后，吴智出现在会议室门口。他走在前，一位四十多岁的女士在后，女士身后又领着一名略年轻些的男士，一起进入会议室，石玉也不多言，将桌上的资料平摊开来，让二位外援方便查阅。
这位女士就是丁志明向石玉推荐的审计，任姐见他们二人放下包袋，将表格先逐一查看编号，立见专业态度。事态似与预估有所不同，她将原本翘着的腿放下来，鼻尖微微冒出汗珠。
专业审计人员不仅是查看账本，而是从流程的循环结构来发现问题。在他们的要求下，石玉安排将销售、采购、库存管理、成本转接、固定资产、费用报销等所有环节的流程全部调取出来，由她来反推着抽丝剥茧查找潜在风险，最后发现联振非常多的控制节点都存在问题。
最终落到这一摞财务数据上，审计直接指出，所有报表的财务科目都存在不完整性，有负债没有计提，一些往来资金的成本也做得模棱两可，还有一些关联交易合并抵销得莫名其妙，总而言之就是问题很大。
任姐在质询问题的过程中，数次答不上话，她知道自己显然是轻敌了，但她心里也清楚，这些账目早晚会面临这么一天，只是现在的她毫无准备，有些措手不及，再听到询问问题时，她干脆一言不发。
时间一点点流逝，已进入深夜时分。在二位审计的帮助下，他们艰苦卓绝地一点点厘清了真相。联振公司账面是盈利，实际早已亏损。有一部分的钱被汇入了一些不明账户，任姐回复这几个账户都是矿主的，去年与矿主承诺过包销，未达成的量已经有一部分由公司买单汇款了。
石玉冷眼看她，“没关系，这几个账户我会去一一查清楚，任浪涛现在哪里？”
“我不知道。”任姐回答得干脆利落。
石玉深吸一口气，按捺情绪，看着审计一点点将继续深入查询的问题摊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