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第三日,五名矿主早早便在联振门口守着,只等石玉出现。他们已做好要不来账就搞事的准备,车后备箱开着,露着码好的油漆桶。联振有几个早到的员工,见到这阵势四处躲散,不敢进公司大门,只怕遭到误伤。
九点一刻,石玉在公司门口出现了,宿醉的她头痛欲裂,远远见到公司门口蹲着一排人,心中已经有数。“嗨”地叫他们一声,“要钱就好好跟我进来,我以礼相待,别蹲在这里难看。”
五人大喇喇起身,随她走进办公室,为首的那一个将送货单拍在她桌上,“六百万,你自己看。”
石玉也不抬头,“不是说好了分开转账么?严总和周总的别混在一起。”说完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纸,“这才是应付给你们的明细,二百二十万。”
这人拿起纸来,“周总和严总可没说你要分开转账。”
石玉一挑眉,“那你打电话问问,就在这儿打,现在。”
几人对看一眼,其中一名拿出手机,拨通了老严的电话。石玉也不看他们,慢悠悠浇透茶台上的茶盏,打开茶叶盒,打算专心挑一味好茶。
果然,还没一分钟,电话挂断了,拿着电话的那名矿主脸色不太好看,像是在电话里被骂了一通。“老严说我们愿意要钱就只管要自己的,他和老周的账别管。”
为首的矿主皱皱眉,“不管就不管吧,老严今天是抽了什么风,狗咬吕洞宾。”一边将脸扭向石玉,“那就是二百二十万,现场转账,我们马上走人。”
石玉云淡风轻,拨通朱郁郁的电话,“郁郁,通知财务部,现在马上从账上拨二百二十万给矿主,账号我发你。”一边低头给朱郁郁发微信,“账上如果没有这么多钱,先转个整数。”
两分钟后,朱郁郁十分配合地回了电话:“银行有限额,今天最多只能转二百万,剩下的二十万明天再转。”
五名矿主听闻马上有二百万进账,也不多言,纷纷点头应允,一时间脸色也好看了起来,点燃烟有说有笑地抽了起来。等了没多久,领头的那位收到短信,二百万确实到账了。他站起身来,双手作个揖,“石总有魄力,是我们低估你了,明日二十万到账,我们还是朋友。”
待他们告辞离开,朱郁郁从外面走进来,小声告诉石玉,这差不多是公司账面上所有的钱,付过之后只剩下四位数了。
“关关难过关关过吧。”从昨日开始就在强撑的石玉,颓然坐了下来。
“工资可能就又没有钱发了。”朱郁郁迟疑了一下说道。
石玉推开手机界面,她的存款还有五十万,一咬牙,全部转出来到公司账户,“明天付矿主二十万,剩下的钱发工资。”
朱郁郁犹豫一下,“厂租和房租也又要付了,还有已签好的项目马上要开工,需要采购辅料。”
石玉以手撑头,痛苦十分。
吴智从外面走进来,“咱们还是要先保证项目,第一批货交付了才能收第二笔进度款,有钱进来才能保证资金循环滚动。”
朱郁郁关切地看他一眼,见他神色还好,知道昨日喝得不算多,稍稍放下心。
“那工资再晚几日发,工厂进度不能停,郁郁你和林厂长沟通好。”石玉体会到什么叫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她向来最为抵制拖欠员工工资,没想到命运的手将她推到抉择路口,也不得不低头先选择公司生存。
联振如同火起的仓库,只有涓涓细流的资金,浇灭这一小块的火,另一块又已火势熊熊。他们如同救火队员,四处想办法接项目、催款,有限的钱挪得捉襟见肘。好处是矿主的钱在第二天付完后,联振在沧北的名声似乎也缓缓扭转起来,毕竟二百多万说拿就拿了出来,看来即使联振的大老板跑路了,留下来压阵的这位女老板也还是有实力的。
到了付房租的那一日,石玉用个人信誉去银行贷来了三十万消费贷,这差不多是她最后的能力了,自己的积蓄、信誉全部投到了联振,至于上海的房贷,她已经不敢多想。现在的处境如走悬崖钢索,她只能抓紧一切可抓住的东西一点点前行。
朱郁郁在工位上查看人事部递交来的招聘人员信息,联振连续走了很多人,好一些岗位都空了下来,急需要替补,但是看着这些投递来的简历,感觉和之前的简历水平差了不是一星半点。
她叹口气,将它们拢成一堆放到一旁,一名快递员走进来,拿着一份文件喊道“谁是石玉?”
“给我吧,我给她送去。”她起身站起来接过来文件,一边低头看一眼,一边打算向石玉办公室走去。咦,寄件地址是沧北市劳动仲裁委员会?寄件人名字是小江,来自行政部的一名员工。情况似乎有些不对,朱郁郁疾步走起来,向石玉办公室跑去。
她急匆匆将快递信封递给石玉,“糟了,可能是小江将公司告了。”
嗐?石玉吃了一惊,撕开来一看,果然是一封“劳动即时解除通知书”,这名员工明明白白写了迟发工资两个月,除要求补发外,还要求索赔入职年限的2倍工资,共计四万元,她已经发送了仲裁申请,如果公司不能按要求付款,将进入立案及强制执行。
“是那个家境比较困难,公司一直比较照顾的小江么?”石玉不敢相信。
“是。”朱郁郁心中有些不平,小江加入联振的时间不算短,她对朱郁郁吐露过自己的原生家庭不好,靠自己挣扎着长大,无人疼亦无人爱。朱郁郁怜她不易,跟石玉私下讲过她一些情况,石玉心软,偶有一些自己私人的小物件,都会安排朱郁郁转送与她,送给过她靠垫、电暖炉,还曾送过她一个新款的包包。
“怎么这么突然,没有提前跟你沟通过?”石玉情感上一时有些无法接受。
“没有,昨天还在正常上班,今天说不来就不来了,只收到这封快递。”朱郁郁顿一顿又说道,“昨天刚好是她在联振工作的两年。”
“所以索赔是按入职年限的两倍……”石玉嚇笑起来。
现在哪里有四万块来付给她,但是一切都在情理之外、意料之中,这就是真实的人世间,石玉心中升出悲凉与酸楚。
朱郁郁亦有难过,之前她们对小江都极为照顾,朱郁郁时常从家中带一些朱母亲手做的点心给她,小江爱吃粽子,朱母还曾亲手给她包过加量的蛋黄肉粽。
“这堆资料先放这里,晚点我看一下。”除了劳动即时解除通知书,后面还附了小江为联振工作的证据,以及银行流水信息作为联振未发工资的证据。
朱郁郁离开后,石玉将资料打开,一页一页翻看,试图去理解小江不讲情义的行为。联振确实不发工资错在前,但小江毫无沟通又蓄谋赔偿,直接向石玉高举了法律斩刀,想到自己曾经对她百般照顾,她有点难过。
翻一翻,看到一页纸,是小江的银行流水。石玉将它单独拿起来查看。
——“11月10日07:50分沧北客来便利店,2.5元;12:15分爱宜超市,8元;19:40分春风肠粉店,10元……”
她睁大眼睛,一行一行看下去,每天的消费不过二三十元,数月以来最大的一笔支出,是从一家小超市里购买的一件八十元的衣服。每笔消费后面都附有余额,石玉看着数字从三位数变成两位数,直到几乎为零。
石玉受了震荡,突然悲从心来,生活为何对每个人都是如此艰难,她将手掩住脸痛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