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石玉回来住处，照例开一瓶酒拿杯子倒满，想到朱郁郁上次关切的提醒，又将余酒的瓶口封好，放回了冰箱。成年人到底还是需要拥有克制的能力，包括落泪。
她拿着酒走到窗台边，秋意已经过去了，寒风将楼下的树吹得左右摇晃。看着窗外，她思绪良多。
突然沙发上的手机响起来，在寂静的房间里发出嗡嗡震动声，石玉望着窗外不想动，任它自己震动发抖，直到断掉。
她在原地站着，慢慢喝光了整杯酒。这是一杯朗姆酒，酒刚下肚，开始仿佛五月的暖风从花枝的缝隙里慢慢吹过，然后阳光突然打了下来，暖风带着香甜的热度突然猛烈起来，拂过五脏六腑，有微细的汗珠沁出来，像极了看到喜欢的人后升腾出手足无措的燥热。
酒真是好东西，她将酒杯拿去厨房冲一冲，整个人已经放松下来。走回来拿起沙发上的手机，看到未接来电上是三个字——丁志明。
石玉连忙回拨过去，接通的提示音响起来，酒意带来的放松消失殆尽，她十分紧张。
电话通了，熟悉的声音在听筒那端响起来，“石玉，最近可还好？”
石玉喉头一哽，几乎就想当场示弱给他看，但说出口的却是：“还好，回来后就在忙公司的事。”
那一头停了一停，“上次介绍给你的朋友，帮你把问题都解决好了么？”
解决了么？石玉有些犹豫，不知如何开口告诉他这连日来发生的所有事。听丁志明接着又道，“她跟我说你那里有些麻烦。”
“是。”石玉轻叹一口气。“合伙人突然消失，留了烂摊子下来，我在救火。”
“现在什么情况？”丁志明关怀问道。
石玉终于不再犹豫，将这几个月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他。
“看起来你还需要点时间。”丁志明顿了一顿说道，“我们要带异型项目去意大利的一个展会，感觉这个展也比较适合你，但如果现在时机不合适，可以等等下一次。”
石玉苦笑，“现在没有精力参展。”
“固废技术争取继续做下去，这是未来的光明，我相信你可以。”
石玉受了这句鼓励，连日来的压力与委屈涌出来，令她心口一酸。她有万句话藏在心中，最终张口说道：“我努力。”
“我有个不情之请。”丁志明继续说道。
石玉收敛神色，“请讲。”
“你做的那盏月光灯可否送给我？上次听你说起后，我十分神往。”
石玉呼出一口气：“当然可以，你给我地址，我明天就寄出。”
“好，你照顾好自己。”丁志明的语调似带了关切，又似随口叮嘱。
“我会的。”
电话结束，她轻轻挂断它，丁志明总是似乎离她很近，又似乎很远。在意大利坐错车的那个夜晚，她靠在他的肩头睡去，他盖过来的外套领口有淡淡古龙水的味道。她不敢去猜这一盖是否别有深意，只偷偷记下那个味道，想要找机会寻到它，如同她幼年时的金币巨人，这些都是她不会对外人提的秘密。
第二日下午，石玉来到派出所，将任浪涛和任会计以涉嫌职务侵占罪正式报警立案。
回来联振，朱郁郁刚好也才去沧北劳动仲裁委员会回来，她与小江先就劳动仲裁进行了调解。二人一打照面，同时问道：“你那边情况怎样？”
朱郁郁一脸愤懑，“别提了，已经反目成仇。小江还找了个免费法律援助，律师说我们不占理，该赔钱要赔钱。”
“她要求赔偿倒也可以理解，怎么反目成仇了？”石玉不解。
“她把公司说得一无是处，跟调解员说我们故意欠薪。老一套话说自己可怜，我看那个律师都快同情得掉眼泪了。”
石玉哑然，人类的生存本能果然各式各样，包含口不对心。
“不发工资确实是我们的问题，还是苦于我们现在没有钱。”石玉叹息道。最近这一两个月来，她发现自己叹息的功力见涨。
“已经谈好了分批付小江钱，希望吴智最近能再接几个大项目。”朱郁郁撇嘴。“你这边怎样，派出所怎么说？”
“只能是先立案，后续有什么线索再去沟通，对我们的目前没有任何实质帮助。”
唉，朱郁郁也叹一口气，但随即眼睛亮了起来，“要说实质帮助，林厂长最近在研究固废垃圾的二次利用，我看他已经做了个小样板出来，最近我想多过去看看。”
固废技术。石玉想到昨日丁志明也是如此提醒她，她吸一口气，黑暗之处的某些坚持，可能会是明灯。“好，等解决好最近的麻烦，过后我们来全力研发固废技术。”她伸手触摸一下台面上的月光灯，小灯发出柔和的一圈微光。“超薄透光石的专利我们也去申请下来，不能坐以待毙，求变才是突破。”
朱郁郁见她仿佛突然又有了斗志，连忙答应一声，“好勒，一会就办。”
隔了一天，许队长带着税务稽查队工作人员再次登门，他们来将上次拿走的所有资料做归还。
石玉已有准备，这次留在联振亲自接待了许队长。
联合石业的那几张假发票，石玉已经安排小娟提前做好了安排，将这批非正常来源的发票做了移出，同时调整账务，将当前年度做了暂估入账，之后的真实成本发票再做实质前移。
因此税务稽查队再次登门时，石玉心中有数，胸有成竹地向许队长解释发票的来源与过程。许队长一言不发，只是抽烟。
石玉诚恳说道，“这家公司提供的这些非正常发票来源我们并不了解，其实联振也是受害人，现在公司已经按标准流程做了账目调整，如果有需要补缴税金的，联振愿意依法按额度补缴。”
许队长听她说完，掐灭烟头，拿出一张盖了税务稽查局红章的通知递给她。
石玉接过来一看，瞬间目瞪口呆，情况远比想的要糟糕，任会计除了账目的违规操作，还对员工工资进行了实发与虚发，漏税总额高达数十万元，许队长递给她的是一张责令限期整改通知书，上面要求联振做出书面陈述，否则将面临的是高额罚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