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影子消失了。
李苹果在屋里转着，对着空气喊：“你出来啊？！影子，你怎么不出来！”
她把画笔当成利剑，对着屋内乱甩。
随着她疯狂没头的乱转，机器克隆人李苹果的眼前，开始变得眼花缭乱。
她的视线开始逐渐错位，眼前的画面忽然变得像拼接的画面一样，四处断裂开来，有边缘重叠，也有不明空白。
不光是桌子腿歪了，门框斜了，窗户凹陷下去了，就连她自己的手臂，也变成了面条一样的弯曲状。
“影子，你给我滚出来，我凭什么不是我自己？”
刷刷刷，颜料甩到了浅金色的窗帘上。
刷刷刷，颜料甩到了雪白的墙壁上。
刷刷刷，颜料甩到了琳琅满目的美术用品柜子上。
刷刷刷，颜料甩到了他自己的身上和面前的画板上。
终于，她甩累了。
李苹果倒在地上，像穿山甲一样蜷缩成一团，压抑而无声地哭泣。
“我难道不是李苹果么？我怎么会是她的影子。”
忽然，脑后一阵钻心刻骨的剧痛。
随之而来的，似乎是什么类似于线路或者电板烧焦了的噼啪声。
她还闻到了某种未知的合成材料溶化时的刺鼻味道，带着一缕灰色烟雾，从她的脑后飘荡了出来。
李苹果麻木地摸向后脑勺，手指却猛地被高温灼伤了。
她吃惊地瞪着自己右手手指上沾着的那些起泡的半透明黄蓝色液体，它们混杂成了脏污浑浊的藻绿色液体。
那是一种难以描述的作呕气味，混杂了生物烂掉的腥臭味和恶劣的化学制剂的合成味道。
“我这是怎么了？！”
她迅速地一把抹花了脸上的眼泪，在倾斜错乱的画面里，一路上摇摇晃晃地攀扶着楼梯，跌进了那间有镜子的大卫浴间。
她艰难地在镜子前撑住自己沉重的身体，一使劲，竟然把大镜子前的小圆镜子从侧面的墙壁给“啪”地一声掰断了。
墙上的瓷砖应声碎裂，剥落了下来。
“现在，你还以为，自己是李苹果吗？”
那个黑影，又靠在墙后头的角落出现了。
那团黑色的气团，看不出表情，可语气甚是得意，完全可以让人脑补出他的表情。
“以前那个李苹果，早就死了。”
“我没死，我还好好地站着呢。”
“我说的李苹果，跟你毫无关系。那个真正的李苹果，作为活人的李苹果，已经死了。你就是她的影子。”
“我不信！什么活人死人的，我才是她，这世上只有一个李苹果，怎么还会有第二个李苹果？！ ”
被李苹果掰断的小圆镜子，此时镜子长长的断柄，都被她慌乱不觉的胡乱用劲之间，给弄弯了。
“不信也得信。不如，你把自己那烧焦的后脑勺打开看看，里面是些什么，一看不就什么都明白了？”
“打开？”
“对，直接用手抠开。”
黑影在刹那间上前，亲密地贴近李苹果的耳边，在虚空中用黑色飘忽的手捏着她的下巴，轻声蛊惑着说：“抠开看看，真相就近在眼前。”
李苹果把心一横，忍着剧痛和灼烫，又把手向脑后伸了过去。
可她脑后那些流溢出来的恶心液体，让她的手打滑。
她刚刚咬牙费力扣开了一条缝，浑身就已被汗水泡透。
“别停下来啊。哎呀，没关系的，千万别心疼你自己，你抠坏了，大不了，就是再返厂重修。”
黑影继续围绕在他左右来回晃动，甚至趴靠在了她的肩头，嬉笑地怂恿她。
“你好好想一想。到底，向威廉是在惧怕些什么，他根本不想放你去天台。难道，你不想知道缘由吗？”
李苹果望着自己被烫焦了的五指，空气里弥漫着烧烤蛋白质的味道。确切一点说，是从活人李苹果的基因克隆而来的生物肌体烧焦后的味道。
她把视线落在了小圆镜子长柄那道锋利的断口上。
李苹果闭上眼睛，把断口插进那道略开的缝隙里，向外撬。
“啊！！！！！！”
在撕心裂肺的喊声里，忽然“豁啷”一声，那块封盖住的后脑勺从她身上飞了出去，被她用蛮力打开了。
豆大的汗珠滴落在大理石光洁的镜台前，淋成了一大片水洼，比台风还未到来的暴风雨，来得更早一些。
缓了好一会儿，她才面无表情地对着脑后举起那扇小圆镜子，漫不经心地看着前方的镜子里的景象。
一簇簇像荧光蘑菇那样亮蓝色又好看的透明晶体里，一颗缓慢旋转的白色球体是中枢神经处理区，球体中央包裹着标有“游有科技”英文logo的芯片。
“或许，你算是可以百分之百地拥有过去那个李苹果的全部意识，可从你目前那笨拙无比的画技上来看，就可以确定，原来那个李苹果不仅敏锐机智，还充满灵气的艺术天赋，可这些最宝贵独特的特质，都已永远随着她的离开，消逝殆尽了。你就是个机械附着仿生体的蠢货，无论如何，都不再是她了。只能算是个拙劣的冒牌，仿制货，赝品。在向威廉心里，你顶多，只能算是李苹果的替代物，或许，连替代物都算不上。只能被称为，影子罢了。”
“那你告诉我，我究竟是什么。”
经过这一番折腾，李苹果黑着眼圈，凌乱着发丝，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阴沉地说。
“其实，向威廉一直都是深爱着李苹果的。所以，他特别在你死之前，在你们感情最好的时候，就留意趁你睡觉的时候，接连工作数日，把你的意识全都下载到了他从不打算上市公开的绝密级芯片里。而你嘛，很简单，就是回忆的载体，泄欲的工具，让他减轻沉重负罪感的心理补偿。”
几公里以外，迎着台风巨大的旋臂，向威廉的私车，正疾驰在奔回家里的路上。
归家心切，他拿起了手机，调出了监控视频的窗格上的警报红点，停在空中。
沉默了半晌，向威廉最终还是没有打开观看一秒。
“是否将该视频节点设为已览。”
软件弹出了选项。
“是。”向威廉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