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里,一个五月的艳阳天,向威廉作为杰出校友,被邀请来母校做演讲。
学校里面积最大的沉思者讲堂,本来能盛600人的场地,满满当当地塞满了1000个人。除了那一块讲台话筒周围一小圈的位置,还有给主讲人发言和呼吸的余地,密密麻麻地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向威廉的造访,造成了追星一样的轰动场面,科技版块的新闻记者常年拿着长枪短炮练就的本领,也挤不过那群过于热情的大学生。
仰慕他的学生,从文史哲纵横到不沾一点边的体育系,全员粉丝,而所有理工科类的自然不用提了,更是膜拜他为新一代的科技新神。
作为一个美术系因获得了国际大奖而刚刚被破格录用不久的助教,李苹果看上去就跟身边的大学生没什么两样。
凌晨2:00的时候,她就起床来为别人占位了:就是为自己的学姐,也是自己的小组长占位。
他虽然也喜欢这个只在电视和广播里听到的人物,但比起其他人,还是少了几份狂热。
那时节,她最希望达成的愿望,还是画出自己的长篇作品,成为中国最优秀的科幻漫画画手。
就在向威廉眉飞色舞地,时而转身在黑板上写写画画,时而引得台下的女生飞起飘在上空的粉红色泡泡,时而大伙儿都跟着他幽默的话哄堂大笑时,只有坐在离他最近位置第一排的李苹果出于习惯地掏出了随身携带的白色便签本和铅笔。
“你们想不想知道,我在研究脑神经元意识芯片之外的其他爱好?”
“想!”全场震耳欲聋的异口同声。
向威廉的演讲,以一场魔术起头,他亲自给大家来了一个从黑色礼帽中大变活兔的“魔兔”表演。
李苹果被他深深吸引了,那是她作为一个美术专业的人,第一次在自己热爱的专长领域之外,感受到了某种振奋心流的魔力。
她在便签本上洋洋洒洒地画下从礼帽里变出兔子的向威廉。
他并不像别的演讲者那样,做完演讲,就急匆匆在保镖的护卫下离开。他还留了一大半的时间,专程跟这群年轻人进行互动。
李苹果就坐在他前方2米开外的地上,在本子上不停地画来画去,在他讲到精彩的地方就会时不时地抬头看他一眼。
“这位同学,你一直在写什么?”
他早就注意到了眼前的李苹果——全场也就只有她,在所有人都怕他蒸发了一样地紧盯着他的时候,会专注于自己笔下的东西。
“她早就不是学生,已经是这个学校的助教了!” 李苹果的学姐坐在一旁高抬着手,指着她大声说,引得小范围内的听众骚动,从很多个角落里,响起了口哨声和鼓掌声。
“哦,原来是贵校养人啊,这么年轻的老师,真是无数青年才俊,都被贵校收入囊中了。请问,可以上台给我看看你手里的作品么?”
看到向威廉看向自己点了点头,李苹果先是恍了下神,然后用手指了指自己,她看了看四面围过来人群艳羡的目光,撞上了身边的学姐像吃了药一样放光怂恿的眼神。最后,还在她的使劲推搡下,起身上前。
朝着向威廉迈去的那几步路,便将李苹果的人生带离了原来的轨道,带上了截然不同的路。
可那时,唯一不显眼的记号,便是那令便签本上浸满了的指尖上的香水汗渍。
“向先生,没有什么,只是几幅速写画。”
李苹果低头在向威廉的耳边小声说,在1000多位师生的注视下,如芒刺在背。
“这些画,太让人惊艳了。我可以展示给大家看么?”
向威廉的演讲台上,不仅放着刚才变魔术时的黑色礼帽,恰好还有怀旧的纸张投影仪。
“好....,好的。”李苹果环视着台下的人山人海,只得连忙说。
向威廉走到投影仪跟前,李苹果本来就有点不知道如何摆放自己的手脚,更不知道是该跟着他过去,还是该站在原地,因而只能紧张地钉在原地。
“这么短的一个小时内,这位李苹果小姐就给我画了10副画,你们看,这第一幅她还给出了标题叫《魔兔先生》,真是让人赞叹。”
李苹果惊讶于他出众的观察力和惊人的记忆力,她看着他接过了本子后,仅仅是飞速地翻过一遍本子,就发现并认出了她藏在图画里草草标记的真名。
“哇~~~” 也许是来自科技明星的光环效应,全场爆发出热烈的赞叹声。
“李苹果小姐作为这10幅画的主人,看来是想让我一个人压着本子了。” 向威廉整了整嘴边的耳麦,半开玩笑地说。
在听众看热闹的、善意的笑声里,李苹果从讲台那头跑了过去,帮他按下不听话的小本子的另外一侧。
“敢问李老师,是什么专业的助教呢。”
李苹果看到台下的工作人员递过来了话筒,俯身接过来,拍了两下说:“我是美术系的助教。也许让罗总和大家都失望了,我的专业,不是土木工程的,不是自动化的,不是机械制造的。......不是人工智能的,不是大数据分析的,当然,也不是芯片设计的。”
李苹果慢慢悠悠自嘲的风趣,招来了在场所有师生的好感。
“哦。原来是纯粹钻研艺术类的专业,那就格外难得了。能够坚守自己的热爱和初心,不容易。其实所谓的专业,并不意味着绝对的分化,只是代表着思维所擅长的方式。尤其对于我们脑神经芯片的人来说,人脑——在基础表达上,在学科这个领域,并没有产生本质的区别。” 向威廉欣赏地看着她,出自真心。
那场演讲之后,他们就留了联系方式。
向威廉并没有给她某个专属于对外联络的若干个官方专用账户的其中一个,而是给了她私人使用的账号。
向威廉那顶用来变出大白兔的黑色礼帽,送给了校董委员会。
后来,那顶礼帽,就被作为校史文物,放在了玻璃柜里,贴上了标签,对公众展示。
而那只活的大白兔子,就被向威廉当着李苹果的面,送给了散场后,在一旁凑热闹的李苹果的学姐。
李苹果和她的小组长一起回到老师宿舍以后,对方就举着向威廉执意送来的活蹦乱跳的小兔子在宿舍里跳舞,嘴里嚷嚷着:“这可是罗老板送的兔子啊。苹果,你可真厉害,我下次还要让你帮我给大咖的演讲占位!你真是个幸运爆棚的大宝贝,还是在校长面前,好出风头啊。这下,你在全校都闻名了。”
“可不知为什么,我这心里,感觉不踏实。”
“有什么不踏实的啊?”
“我感觉自己有点完蛋。”
“什么完蛋?” 学姐疑惑不解地看着她,“你难道还害怕出名啊?咱们这些学美术的,最怕的是没有名气。跟这样世界级别的科技名人互动,一个人一生里也没有多少次机会,现在你先造成校内小范围的轰动,以后在这个基础上混,难道这样的机会不好?别说,我都有些嫉妒你了。”
李苹果发怔地望着小组长手里那只无辜的眼睛红红,嘴巴一动一动、脚掌在空中乱蹬的大白兔,心里十分明白:她的一颗心,都已被他牵走了。
那颗心,被老鹰的利爪牵走以后,大白兔的心上,马上就会变得血淋淋、空荡荡了。
小组长乐滋滋地买来了兔笼子。
可就在大约两星期后的一个普通白天,李苹果在阳台上收洗干净的被洗衣机烘干了的衣物的时候,眼前却掉下来一块白花花的东西,她伸出头去,朝外一看——
那只大白兔,不知怎么聪明地弄开了住在她楼上学姐的兔笼子,从阳台上摔了下来。
兔笼子的门,是朝外洞开的样子。
李苹果看着那只大白兔周围溅起一圈血液,下楼心疼地用旧毛巾包裹住,拾了起来。
一通电话之后,她的学姐只是轻叹了一口气,就在电话那头说不用等她回来,就允许李苹果去把兔子给埋了。
李苹果把死去的兔子,就地埋在了助教宿舍楼下盛开的月季花根底下,心里难过地想着——它的营养,一定能让这从月季,第二年长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