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秋怀就在纪思瑜的怀里。
他觉得自己矫情极了,为什么会在他面前流露那样的神情,那种似乎是落寞,似乎是惊讶,又似乎什么都不是的表情。
最令他难受的是,纪思瑜好像才对了他的心思,他潜意识里,连自己都几乎没注意到的小心思。
他在听到消息的一刹那,反问了自己一句,为什么那天就那样不明不白的走了。
甚至不止这一句。
还有许多:
为什么没有安慰那个少年?
为什么没有开车送他回家?
为什么要步步紧逼一个小孩?
为什么要那么冷漠?
这些苛责第一时间出现在了他的潜意识里,甚至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却被纪思瑜,这个认识了没几天的人截取的彻彻底底。
杜秋怀被纪思瑜的拥抱吓了一跳。
从来没有人像这样,给他一个拥抱。
就像是哄小孩一般的,温柔的,小心的,令人安心的拥抱。
大概是从学生时代就开始了吧,那种总是无缘无故责怪自己的情绪。
大概是源于那天下午,源于那个充斥着血腥味,猩红色的下午。
“我没事。”杜秋怀的声音也被带的温柔起来,他朝纪思瑜笑笑,推开了他的拥抱。
纪思瑜被推开后,没有表现出失落或者沮丧的表情,反而是慈祥的看着他。
“嗯,还是了解一下他这边的情况吧。”纪思瑜说道。
宋浩轩见走进来的是杜秋怀就有一丝不解,特别是当纪思瑜抱住了他,还告诉他席斌死了,他就更奇怪了。
“纪老师,你不是说认识林阜晨妈妈的代理律师?可这个人,不是你的助手吗?”宋浩轩问道。
“我的确是他的助手,但不是心理学助手,而是其他方面的助手。”
“其他方面?”宋浩轩问道。
纪思瑜也歪头看向杜秋怀。
????自己什么时候多了个“其他方面”的助手??
杜秋怀见纪思瑜看向自己,舒展开了眉头,冲着宋浩轩说道:“我是张雪梅的代理律师杜秋怀,有什么事情你可以直接跟我说。”
“纪老师,这人靠谱吗?”宋浩轩小心翼翼地向纪思瑜问道。
“非常可靠,如果他都不可靠,那A市就没有可靠的人了。”纪思瑜握住他的手,鼓励道。
“好,”宋浩轩深吸了一口气,他非常信任纪思瑜,他之前就看过纪思瑜的很多视频,也从受到过一点影响,再加上这两天他对他的疏导,让他心里好受了很多。既然纪思瑜都说这人可靠,那他就信这一次。
“事情还要从开学一第一次月考说起。”宋浩轩开始讲述他的故事。
宋浩轩的版本跟席斌的相差不多,只不过视角不同,细节也比席斌多了更多。
宋浩轩出生在一个商人之家,父母是做出口贸易的,生意做到了好几个国家,本想高中就将他送出国,但在他的坚决反对之下,只好作罢。
他中考十分轻松的考上了A市最好的中学,市实验。
其实这也是意料之中。
他从小就享受着最好的教育,四岁起就有外教带着学英语,小学时就参加机器人比赛,兴趣极其广泛,因为为人大方,因此朋友多,人缘好。
尽管没有把太多精力放在学习上,但依然从来都是班上的佼佼者。
从没受过委屈,也被经历过挫败。
如果非要用一个词语来形容——
天之骄子。
不过天之骄子来到市实验后就迎来了第一次小挫伤——也是周测,考的一塌糊涂。
但宋浩轩根本就没放在心上,他依然该玩玩,该参加活动参加活动。
他从来都表现的毫不在意。
事实上他是真的毫不在意。
不参加高考,修完学分就出国。
英语没问题,中考前就考过托福了,接下来只需要把分再刷高一点。
SAT也练过。
而国外大学面试更注重综合素质和活动种类及时长。
宋浩轩本来就没想争。
直到月考之前林阜晨表示希望考试时两人能够互通有无。
宋浩轩鬼使神差之下,竟然答应下了他的请求。
作弊手法不算高明,两人在同一楼上,通过卫生间来传递答案。
宋浩轩英语好,林阜晨数学好。
两人相约在临收卷前二十分钟和十八分钟去卫生间,将字母转换成数字,写到卫生纸上来传递答案。
每科都上厕所太过引人注目,因此第一次两人就只传递了这两门的答案。
但林阜晨很争气,数学满分,英语也接近满分,拿下了班级第一名。
第二次大概是尝到了甜头,两人直接提前到考场将迷你版的手机贴到了桌子下,教室屏蔽了联通和移动的手机信号,但没能屏蔽电信信号。
第二次依然顺利,林阜晨考到了年级前三的成绩,进入了保送推荐区。
但事情还是暴露了。
杨阜晨考试坐的正好是席斌的位置,考试快开始前,席斌回座位拿东西,好巧不巧,就看到了贴在桌下的手机。
他没声张,反而是去查看座号,并且查到了坐在这里的就是曾经的好友林阜晨。
席斌非常能沉得住气,当他看到这个迷你版的手机起,就已经打好自己的小算盘了。
他不会告诉学校,不光不告诉学校,他还替林阜晨默默祈祷,希望他能考个好成绩,只有这样,他才能拿到那笔钱。
市实验财大气粗,会给月考期中期末成绩优异的学生颁发奖学金,并且数额优厚。
他需要钱,并且他只敢去敲诈他这位曾经的好友,他知道林阜晨永远都是隐忍的,不敢声张的,而其他人却是不好惹的。
当然,结果是他成功了,他成功敲诈了林阜晨三万块,并且还想进一步的敲诈。
林阜晨向宋浩轩求助。
他俩本来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于是在最后一次见面之时,他陪林阜晨一起赴了约。
为了壮胆,他还叫上了自己的狐朋狗友,也就是那第四个当事人。
却不曾想出了事那朋友比自己跑的都快。
不过他本来也没指望这朋友能帮他打架救人。
之所以找他,不过因为这人是公安局长的儿子。
本市出现了溺水事件,掉进去的不止一个人,而且还有一人死亡,这引起了本市各路媒体的争相采访。
席斌原本还委委屈屈,毕竟他才是被推下去的那个人,林阜晨不过是自己跳下去,自己不想活。
但他和他母亲也很清楚为什么自家账户上突然多了这么一笔钱,因此从最开始拒绝采访,到最后统一口径——见义勇为。
问就是见义勇为。
要说为什么后来警察局先给定性成见义勇为,这位宋浩轩的狐朋狗友起了一定的作用。
他是当事人,又与调查人员有着一层朦朦胧胧的关系。
甚至一直到后来的锦旗,慰问金,都有这层朦朦胧胧关系的功劳。
至于学校这边——
高一十五班是实验班,实验学校中的实验班,重点中的重点。
说是实验班,但在三十个班的编制之外还有一个更加古老的零号班。
零号,即是独立在三十之外,不参与排号,不参与排名。
市实验高一有四个实验班,实验班里的佼佼者在升入高二的分班考试中有机会进入零号班,提前参加高考,升入某些大学的少年班。
杜秋怀有点意外,他没想到少年班这种他那个年代的产物,现在依然存在。
因此班级气氛格外压抑,人们像押宝一样,把所有的希望都压在这群孩子的身上。
学校如此,家长如此,学生本身,亦是如此。
班级里勾心斗角,谁都不想对方更好,林阜晨无疑是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加上宋浩轩被警察询问过几次,于是便开始谣言四起。
宋浩轩哪里承受过这样大的压力,他还当自己是无忧无虑吃喝玩乐的小少爷。
但事情也就这样过去了,真相也就这样被掩盖了。
倘若那天张雪梅没到律所闹一场,没雇人去席斌家里杀一通。
这件事就这样结束了。
——四位少年在一河边玩耍,一少年失足落入水中,两个同伴积极下水救人,失足少年被救上岸,但救人同伴不幸落难。
大概就是几句这样的新闻稿件,或许更短。
杜秋怀觉得宋浩轩说的大抵是真的,不全真,大概有几句是为自己的掩护,但人嘛,哪有不向着自己的。
他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学生时代。
那时候的自己也因为一点小事,就觉得天要塌下来了吗?
大概是的。
如果林阜晨再长大哪怕几岁,或者他能有一个可以求助之人,他也决不会就这样跳下去。
他回想起他孤立无援的时刻,他心死绝望的时刻,他全然没有办法的时刻。
他很想纵身一跃。
他清清楚楚的明白,死永远比活着轻松。
死了,就可以休息了,就不用恐惧了,就不会痛苦了。
他也曾想一了百了。
如果细算起来,他大概像宋浩轩一样幸运吧,都在那样的时刻,遇到了那样温柔的一个人。
杜秋怀看向纪思瑜。
纪思瑜的表情并不好看。
这的确不是一个很好的故事。
蹩脚,狗血,结尾还BE。
但他清楚的记得纪思瑜曾对他说——
“我可不是什么小白兔。”
他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