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练回想起来夏殊那资料上那标着“单身”的一栏，打心里出了口气。
可面对陌生人，她还是不愿多说，只客气地道：“不是。”
不想莫鸳的目光更难言：“不是？那就是……哦。”她回过味来，思来想去，露出一副挺郑重的神色，“美女，奉劝一句，玩玩可以，别太认真。”
小姑娘看着也就二十出头，说得一本正经，像个饱经风霜的过来人。
江练觉得有点好笑，忍不住应了句：“什么意思？”
“夏老师吧，看着是禁欲那挂，但感情上的事……咳，其实玩得比谁都花。”莫鸳一边打量四周，一边压低声音，“可能过不了几天，身边就又换了别人了。”
江练微怔，不知怎的，心底划过一丝难言的异样。
不过她在陌生人面前向来不显喜怒，只淡淡地道：“误会了，妹妹。”
莫鸳愈发尴尬地哦了声：“那我走了啊，这是夏老师要的资料，我放在这，麻烦您跟他说一声。”
说完，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门一关，江练这才没再克制，露出了微微吃惊的表情。
这姓夏的小子还真是人不可貌相，竟然是个海王？
江练接了杯凉水一口灌下，她环视身后有些凌乱，还带着暧昧气息的沙发，心里的一团乱麻却渐渐理顺了。
这样也挺好的，大家心如明镜，都是玩玩，谁都不会在意。
想到这，江练心里那对弟弟“出手”的羞赧，顿时也少了几分。
回家时，她恰巧在走廊碰见了提着早餐归来的夏殊，身后还跟着大清早犯闲，特地前来蹭饭的夏光。
几双眼睛相对，想起昨晚的情形，按说多少都该有点尴尬，更何况夏光这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杵在一旁，表情有多玩味有多玩味。
眼见着夏殊身子微动，正要朝江练走去，她却蓦地冷下了面孔——是那种不算抗拒，却不咸不淡的冷意，眼神间写满了泾渭分明与疏离。
“早。”她点头打招呼，语气也是如出一辙的冷淡，刚拧开自家的门，又回头提醒，“今天记得去公司，夏老师虽然是外包，但有些资料前期需要对接，去了直接找美术部就行。”
夏殊被这意料之外的态度晃了一瞬，等回过神的时候，江练已经钻进自家屋子没影了。
“你很意外啊？”鲜少看见自家弟弟吃瘪，愈发乐不可支，“我刚刚好像看她从你家走出来的，怎么回事？跟哥说说？”
夏殊盯着江练家的门片刻，看也不看夏光：“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
语调四平八稳，可怎么听都带着一股冷森森的低气压。
夏光自然是对自己弟弟不打怵，死皮赖脸地跟在他后面：“我把话说前头，追女孩时机很重要。要是一开始这干柴烈火烧不起来，后边想爱火重燃可就难了。”
夏殊没应声，给了他一脚权当是回答。
兄弟俩一前一后地进了屋，可刚关上门，夏殊就察觉出一丝异样。
空气了多了股香甜气，是香水的味道。
夏殊长年累月柜子里只放一瓶纯净之水，夏光的香水虽然五花八门可大多都是清冽中透着闷骚的男香。
江练昨天的香水他也隐约记得，并不是这种浓烈的甜香。
那么答案只有一个……
他下意识地在屋中扫了一圈，很快发现了桌上那叠资料书。
夏殊顿时沉下脸，一个电话打给经纪人，开门见山地问：“莫鸳怎么知道我新家密码？”
经纪人明显心虚，支吾了半天才开口：“你表妹谁能管得了啊？我不给，她直接闹到夏叔叔那去，到时候不还是我给她擦屁股？我也难做……”
“到底是你难做，还是夏荣春给公司新漫改项目的投资让你不想做？”夏殊没给他一点脸面，“我什么时候承认过她是我表妹？你签的人是我还是夏荣春？他说太阳打西边升起来你也信？”
经纪人心说，你们父子俩有深仇大恨，也不能碍着公司赚钱吧？
但想归想，他嘴上还是应得利索：“我解决。你也别着急，人情世故这些事儿，也不是一两天就能顾好的……”
夏殊懒的听他那些应付人的陈腔滥调：“你顾你的人情，别扯上我。晚点你整理下我和公司之间的合作，看还有多少。你要再把我跟夏荣春绑在一起，做完了这些，我直接解约。”
那边经纪人听得胆战心惊，还没等开口找补，夏殊就挂了电话。
他对自家父亲这个态度，夏光早已是见怪不怪，也懒得做和事佬讨人嫌。倒是因为他见惯了情场修罗场，便很快从夏光的只言片语里猜出了个大概。
想起平日里自己那些提点都被夏殊当成了耳旁风，此时夏光多少有点幸灾乐祸的味道：“早跟你说这些情啊爱啊的要早处理，你总不当回事，拖到现在拖出麻烦了吧？你说怎么办？”
“怎么办？”夏殊将早餐往夏光手里一塞，“你当这是狗血八点档？真有什么误会，都是长嘴的人，怎么就说不清了？”
夏光哭笑不得：“哎你……”
可话没说完，夏殊人已经出了门，没影了。
看着他那表面淡定、实际上却猴急的举动，夏光不由嗤笑出声。
他倚着餐吧台，揪着餐袋里的几根油条边吃边感慨。
这傻弟弟怎么就不明白，刚才江练那眼神，根本就是明晃晃地写着三个字——滚远点。
那种聪明女人，难道不是越上赶着，她越是退避三尺吗？
“银手啊。”夏光长叹一口气，揪着半根油条逗猫，“你主子平时看着高高在上、不食人间五谷的，没想到碰见喜欢的姑娘也会犯傻啊？”
银手正趴在阳光下晒太阳，晒得一身黑毛愈发的油光锃亮。它静静地听了一会儿夏光的唠叨，然后用它那双八分似其主的绿眸子白了夏光一眼，猝不及防抬爪给了他一爪子。
夏光：“……”
这俩不识好人心的，以后爱谁谁，他都不管了！
夏殊刚在江练门前站定，最终还是拐了弯，直奔楼下去了。
昨天公司聚会，他们都喝了酒，江练的车也丢在了公司，夏殊干脆就等在小区外的出入口，一颗接着一颗地嚼着薄荷糖。
想起早上她那不咸不淡的态度，夏殊心里有了几分揣测：大概是莫鸳借着送资料来新家参观，正好遇上了江练。
至于莫鸳都说了什么话……此类事情不止一次，夏殊不过脑子都能猜得到。
可昨晚那事没过多久，他不想一大早就煞有其事地找上门，显得十分刻意，不如在楼下制造个“偶遇”，自然地将这一误会解释清楚。
可好巧不巧的是，他晚了那么几步。
江练只是先他半分钟出了门，就被另一个人截了胡。
楼下不远处停着辆黑色的卡宴，旁边站着位身高腿长的男人，灰风衣黑长裤，挺拔颀长，十分惹眼。
这男人一张英俊周正的脸，乍一瞧书生气十足，实则透着股翻手为云的沉稳气场。
此时正是通勤时间，门前站着位模特似的男人，任谁路过都忍不住暗搓搓地瞄上几眼。
夏殊虽然也注意到了，却属实没把他跟江练联系在一起。
他眼见着江练的身影在门外一闪而过，可刚迈开腿，那风度翩翩的男人就先他一步，拦在了江练的面前。
江练匆匆忙忙地出了门，与男人擦肩而过，心里正犯嘀咕说这人怎么这么眼熟？男人就开口叫了她的名字。
他一张口，几年前一些零零碎碎的记忆片段一股脑地涌上了脑海。
江练一个急刹车，几乎是下意识开口：“你是……程屿？”
名字虽然叫出了嘴巴，脸上却仍是挡不住的诧异。
见她满脸意外，程屿终于忍不住笑了。
他的眸子是琥珀色的，仿佛撑着一捧初夏清晨的阳光，暖人却不燥热，直照进了人的心里。
看他这笑，路过的几个年轻小姑娘不由自主地脸红了。
他朝身后扬了扬下巴：“我猜你上班快迟到了，要不车上说？”
“等等，你等会儿。”江练一时间还是难以置信，凑近了打量几眼，心里这才真正确定了几分，“还真是你啊？”
程屿就那么笑眯眯地，也不吭声，一副你不信我就任你看的好脾气。
江练也就仔细打量他，打量了一笑会儿，也终于确定了。
如假包换的他。
只是这些年过去了，眼前的他眼还是那个眼，鼻还是那个鼻，可怎么看，都是变了个人。
程屿的目光温柔而敏锐，将她心中的难言一语戳破：“我猜你有很多话想说。”
江练失笑。
都说距离产生美，而有的时候，距离也会让人眼明心亮。
就像程屿，他们两个说好听点是青梅竹马，说得俗气点是门对门光着屁股一起长大。
在江练的印象里，他一直是个沉默寡言、总跟在自己身后的“小宅男”。两个人有时间就钻进他那摆满了各类收藏的小屋里，没日没夜地看漫画、打游戏。
那时候大多孩子多游戏的定义还停留在学校电脑课里那些个扫雷、生死时速里，再好点的家里会摆上个小霸王，买几张山寨卡带，光是马里奥那些个眼花缭乱款的关卡，都能让那时的他们玩得废寝忘食、乐不思蜀。
程屿不一样。
他家境优渥，打记事起父母就离了婚，他被判给了那个事业有成、无心顾家的程父。
这人哪儿哪儿都好，就是太事业脑，成天成宿地在外面应酬合作，让小小的程屿在家独守空房、冷菜冷汤。偶尔想起家里还有这么个喘气的，也从来想不起陪伴，只一味地用金钱来补偿。
于是在那个拥有小霸王就真能“称王”的孩子时代，满屋子各色GB、FC、PSP等游戏机的程屿，自然有资格登顶“王中王”的金字塔宝座。
可他小时候偏偏是不善言辞、也不讨孩子们喜欢的小胖墩，导致身边的同学们几乎没人知道他还有这样一座宝库。而身为邻居的江练自然也就近水楼台先得月，将他手里的游戏玩了个遍。
江练也不得不承认，她能走上今天这条路，或多或少是受到了程屿的影响。
是程屿的那座小宝库激起了她对游戏世界的向往，她一路追着他跳了级、进了同一所大学，学了同样的专业……然后一切的一切，都在几年前他出国后戛然而止。
在江练看来，虽然程屿对她没有异性间的吸引，但他的才华也确实是她人生道路的指路灯。
只是从始至终，哪怕上了大学的程屿蜕变成了众人口中才貌双全的天才学长，程屿始终是她身旁走哪儿跟哪儿，与她互相陪伴的一道影子。
而阔别多年，此刻看着眼前的程屿，她才察觉到了这玩伴惊天动地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