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屿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合着她这几天跟他相处根本不是为了叙旧,而是试探他这一池水的深浅呢?
他看着手里那包装熟悉的酒,本想也感慨一句原来这些年她也变了,可思来想去,又觉得没有。
同曾经那个江练相比,如今她确实是愈发的巧舌如簧,哪怕是斗嘴也能和对方有来有回,有了成年人的圆滑,却还是遮不住曾经骨子里抹我行我素、处变不惊。
想清了这一点,程屿也就坦白了:“我联系的他。然后他给我推荐的你,我看了你的开发日志觉得对胃口,就这么简单。”
“不对,不简单。”江练紧盯着他,“你要找独立游戏的合伙人,要成立工作室——这我理解。但为什么是我?程屿,这不是光你情我愿的事儿,这是生意,不是咱大学时的一个课堂小作业、一次小组比赛。”
其实这本来不算什么大事。
江练对自己向来有信心,如果她与程屿谈得来,他恰巧又有能力、又资源,那么双方刚合作绝对算是美事一桩。
她一直觉得,想做游戏制作人,其中最必须的一项条件就是——自己要是个玩家。而乔治余虽是个游戏公司的老板,本质上却是个利益至上的商人,反而从小到大在一堆游戏里摸爬滚打的程屿再适合不过。
可话又说回来了,这念头谁做点什么不都想着多赚点?她一人独乐乐,总不能拉着程屿下水,万一天时地利人和都没有,他们谁赔得起?
简简单单一句对胃口?
换做几年前,他们都是一脑瓜子白水,整天高呼梦想万岁的小年轻们还说得过去。
而面对质问,程屿沉默了。
江练心说,我就知道有隐情。
可她不急着问,只是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抿着酒。
恰逢此时,手机响了。
她打开一看,是陈妤发来的微信,上面是一堆她看不懂的鬼画符,旁边还配着不知是运势牌还是塔罗牌的东西,配以文字:
“小练子,你大难临头了。”
江练从来不信这些乱七八糟的,但反正身旁那个还跟哑巴似的沉默着,她索性就和陈妤侃了起来:
“你别咒我啊,到底怎么事儿,赶紧说。”
眼见着那边正在输入中停停顿顿,江练心里好笑,倒是有点期待她能爆出什么惊天猛料。
陈妤给她发:“今年是你的桃花年。”
江练盯着那几个字愣了下,鄙夷地嗤笑出声。
就这?
绝对不会!
先不说今年碰上能算作桃花的只有“夏殊”一个,就算真是他,那也已经被她在含苞欲放前掐个半死了。
江练回:“胡说八道。”
陈妤打字飞快:“没骗你!今年真是你桃花年,而且来势汹汹的那种!”
江练思索着,打算把自己刚掐死一朵桃花的丰功伟绩给陈妤炫耀一下,可还没理好文字,那边的程屿回魂了。
他轻轻咳了两声,琥珀色的眸子浸在从夜空倾洒下的月光中,简直是能将人溺死温柔乡:
“说实话,通过乔治余联系你,向你表达合作的意愿有两个原因。第一是,我相信你的能力,也认可你现在的风格,第二……”他顿了顿,“这么多年了,我心里一直有个遗憾。”
可江练正在那措词措得起劲儿,什么温柔啊、深情啊都没入她眼,只是心不在焉地应了句:“什么遗憾?”
她本以为接下来要听程屿长篇大论地开始一段什么青春往事,她只要含糊几句也就过去了。
合作的事儿,本来也八字没一撇,以后都好说。
陈妤继续苦口婆心地输出:“听好了,你会在今年建立多种暧昧不明的关系,也会收获不止一次意料之外的告白……”
而与此同时,身旁程屿的声音命运弄人一般响起:“是你啊,我的遗憾就是你。江练,我喜欢你,所以也相信你,有关你的,都是好的。”
不远处,小情侣们的手机里放着音乐,是那种网络上一时爆红的小情歌,歌词甜腻得让人牙疼,配合程屿这突如其来的“告白”,效果就像是那寒冬中兜头泼下的一盆冷水,别提有多刺激了。
她猛然抬头,正对上程屿那双含笑的眼,嘴唇一颤,身子却先受惊了似的腾地站起来:“你跟我开玩笑呢?”
程屿静静地看着她:“你知道我没有。”他好像挣扎了下,还是借着今晚这次来之不易的机会坦白,“从我记事起到现在,从没变过。”
江练脑子彻底空白了。
要说之前那一遭她还能勉强地和夏殊你来我回,稍稍给他点“年长者”的震慑,看面前这个……
在千年狐狸面前玩什么聊斋?
更何况短短时间内遭遇两次,游戏里主人公放技能还要有CD攒蓝条,她现在
……实在是应付不过来!
程屿多少对江练家的情况了解几分,所以并没有继续掏心掏肺地说情话,而是轻声解释:“我之所以告诉你,是因为我不想让工作成为我接近你的借口……”
江练面无表情地站着,心说你还不如瞒着呢。
她转头错开程屿的目光:“你觉得现在我就能和你谈合作了?”
程屿却没搭这个腔。他一个告白的,却淡定得像个看故事的,将手里那半罐酒一饮而尽后,他淡淡地道:
“你这个反应,那年我跟你表白的时候,也是一样的。”
简简单单一句话,江练的脑子又打结了。
那年表白?
她怎么不记得有这回事!
回家的路上,江练一个电话打给陈妤,问她是不是有这回事。
陈妤当场又给她丢下了个惊天炸弹:“是,我们所有人都知道,就你不知道。”
江练气笑了:“所以到底是……”
“这种事儿自己要是一点没印象,听别人说也就那样。”陈妤嗓子有点哑,透着股疲惫,“你回去翻翻大学的相册,你大二那年秋天的。实在想不起来再找我。”
电话挂断后,江练脑子里只有反反复复一个疑问——
她这莫名其妙的生活,是什么狗血的乙女游戏吗?
可走到家门前,余光瞄见了夏殊的门,又冒出了一个疑问——
这小崽子,他是怎么看出来的?
而好巧不巧的是,江练前脚刚进门,夏殊就提着一袋子饮料回来了。
他有点不甘心地朝江练房门瞄了眼,最终还是垂下眼,觉着别去讨嫌。
然后他开门,进屋,把新买的满满一袋饮料,放在了也是今晚才买回来没多久的另几袋饮料旁边。
正在给银手装猫爬架的夏光:“……”
“我说大哥,你这是盯谁梢呢?”夏光意味深长,“今晚跑出去几趟买饮料了,不怕喝出糖尿病来?”
夏殊臭着张脸:“关你什么事儿?银手,挠他!”
夏光笑得花枝烂颤:“我干儿子才听不懂这些乱七八糟的指令,才不会——我靠!”
他话没说完,旁边的大黑猫竟悄没声地弓起了身子,碧油油的眼睛紧盯了夏光片刻,直接扑上去又抓又咬,追得夏光嗷嗷乱叫。
夏殊冷眼看了一会儿:“舒服了?你自己没家吗?整天往我这儿跑什么?”
夏殊就着被挠的地方吹了几口气,看似漫不经心地道:“我犯贱呗,惦记干儿子缺个高级点的猫爬架。”顿了会儿,才又开口,“顺便提醒下你,别忘了明晚,该准备的礼物也准备着。”
“明晚什么……”夏殊皱眉,却忽然反应过来,闭嘴沉默了。
明天,夏荣春的生日。
手上道子吹得不痛不痒了,夏光又蹲下来,继续摆弄地上那些零件:“看你那德行,知道你看老头子来气,但面儿上至少也该过得去。”
这套说辞年年这个时候都有,夏殊早听腻了。他直接揪着夏光的领子一路将他拖到门前,摆明了是要送客的架势。
夏光却在丢出前不紧不慢地丢出一句话:“我这也算是受高阿姨之托。她让我转告你,虽然她们离婚了,可你们是亲生父子,该翻篇的翻篇——你不会连亲妈话也不听吧?”
夏殊动作一僵,却还是不留情面地把他给推了出去。
江练翻箱倒柜地找出了大学时的相册,好不容翻到了秋天的那一本,刚有了点眉头,就架不住酒精与疲惫的猛攻,昏沉沉地睡过去了。
而她想寻觅的那些痕迹,却反而在梦里被原原本本地复盘,就连当初却不曾察觉的细节历历在目。
她像个旁观者似的,看到那是大二的自己,刚和程屿参加完了一场小型的编程比赛,拿了冠军。
几个人订了一家好的餐馆,表面上说是要去庆祝,等江练人到了的时候,里面早就被布置得花里胡哨的,怎么看都是别有用心。
更别提程屿出现时,手里捧得那束花。
可在感情这方面,她向来是十足的抗拒,又是十足地缺根筋。
眼前所有的暧昧眼神、所以暗藏情愫的表白,不是被忽略,就是被她当成了庆功宴上的小节目。
归根究底,她是怎么也没想到,这个人会是程屿。
江练看着那个多年前的那个一脸聪明相、实则却迟钝的自己,气笑了。
虽然是无意,可她就是这样当着一种同学、朋友的面,践踏了程屿的一番真心。
更离谱的是,被她无意中“拒绝”后,程屿强忍着失落问她:
“或许……以后我还有机会?”
她怎么回的?
她以为程屿指的机会,是未来的几场比赛。
于是她非常“豪爽”地点头:“当然了!”
当然?
直到程屿出国,她也没再给过他什么机会。
梦里同学们的各色目光被一点点放大,审判似的落让江练无处可逃。
好在这时,现实里的门铃救命一般把江练吵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