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已经天亮了。
她顶着还未消化的一脑袋愧疚,跌跌撞撞地开门,就看到了陈妤那张苍白中透着疲倦的脸。
她好像有点犹豫,和江练对视了下才开口:“给你打电话你没接,我就直接找来了……”
江练一把扯住她:“你来得正好,有件事儿你必须跟我确认下——我真有那么混账吗?”
陈妤诧异地听完江练的一番自我反省,了然了。
“别人怎么想的你也不用在乎,但像我和程屿这种从小和你玩到大的,都表示理解。”
江练半信半疑:“真的?”
陈妤点头:“都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我还记得……我觉得他应该也记得,初中还是高中来着,有个挺好的小男孩跟你表白……”
江练哽了下:“我当场吐了,给他吓哭了。”
那时候正是她妈管她最严最疯的时候,跟同桌小男孩多说两句话,都要挨好几个大嘴巴。
陈妤叹了口气:“阿姨那教育方法……你落下点心理阴影也是正常的。可话说回来了,谁规定的表白了就会成功?你不谈恋爱又不是触犯天条,管他呢?”
江练听得舒坦了几分,可想起这几天有关男人的麻烦,脸又皱成一团了。
说都说了,她干脆就把夏殊、程屿的表白一口气抖了个干净。
陈妤一听原本无精打采的面孔也终于多了点颜色:
“我去!真算准了,桃花年!”她颇为同情地拍了拍江练的肩膀,“还大半年呢,有你受的。”
一想起那两双透着认真的、含情脉脉的双眼,江练整个人都麻了。
她想来想去,干脆往沙发一栽,开摆:“反正我拒绝了,他们要是不放弃,我,我就……”
陈妤瞟她,意思是:你能怎么样?
江练绞尽脑汁地想了一会儿,而这向来面对工作万事都游刃有余、计策百出的江总,竟语出惊人:“我给他们拉黑?”
陈妤:“……”
她看精神病似的白了江练一眼,却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从包里翻了一会儿,将一副眼镜拍在江练面前。
“不知道怎么应付追求者是吧?要不试试这个?”
这是一副银框眼睛,做得十分精巧美观。镜腿处有一块极小的、长方形凸起,不仔细看的话实在难以辨认。
江练愣了下,很快反应过来:“你们公司的产品?”
“嗯哼。”陈妤不由分说,直接架在江练的鼻梁上,“当然是无度数的,镜片用的是最新的材质——我就不和你多解释了,总之外人看是普通眼镜,而你看……”
陈妤在镜腿的小方形上一按,伴随着“滴”一声,眼镜被“开机”了。
镜片上先是闪过公司开机画面一般的LOGO,随即是颇有设计感的加载图。
陈妤一边拿来江练的手机、智能手表与眼镜建立连接,一边解释:“这里面搭载了当下先进的AI模型,我们还赋予了它独特的性格、交流方式,基本上……能实现和佩戴者的无障碍沟通。”
江练哭笑不得:“你到底什么意思啊?”
“它现在和你的手机、手表上的健康状态匹配成功了,可以根据一系列数据与资料来判定沟通对象的好感度、提供相处方案、相处话术……”
伴随着陈妤的解释,连接成功的眼镜镜片上,画面再次出现了变化——
一只小小的怪盗形象黑猫,活灵活现地在上面蹦蹦跳跳。
黑猫张口就来:“恋爱,谈情,我最行!”
江练刚进嘴里的一口水顿时喷了个干干净净。
陈妤盯着她:“吉祥物出来了吧?”
江练震惊过后忍不住白眼一翻:“不是吧你!P5的摩尔加纳?你不怕吃官司?”
陈妤有点尴尬:“瞎说什么呢?现在还在测试阶段,就先捏了个自己喜欢的,后期肯定要改。”
“所以你现在是拿我做试验品?”江练捏起眼睛打量,被逗笑了,“得了吧,我是要劝退男人,你们公司这眼镜——我记得是给乙女游戏设计的,弄反了吧?”
陈妤把江练递过来的眼镜一推:“光能攻略不能劝退,你当我做的什么废物半成品?反正你自己也不行,就死马当活马医呗。”
江练有点犹豫,可看在陈妤那么热情的份儿上,也不好煞风景,只能先应下了。
但对这东西的信任度……
几乎没有。
东西刚放好,她才想起来问:“你们公司最近不是忙得很吗,怎么这时候有空来了?”
本来也只是随口问问,却不想陈妤脸色微妙地变了变,随即平淡地道:“哦,家里没地儿呆了,我可能会和高曼宇离婚。”
高曼宇,陈妤那恋爱三个月闪婚的老公。
江练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可转头一看陈妤那冷淡着透着忧愁的神色,才发觉不是玩笑。
交谈之下,陈妤也只是三言两语。
大概就是围绕着什么疑似出轨、死性不改,听得江练胆战心惊。
陈妤是个要强的人,不想说的话,谁都不能撬开她的嘴。
恰巧乔治余打来求助电话,说晚点有个小聚会,他缺个女伴撑场面。
江练看陈妤一脑门的乱糟糟,觉得也应该让她自己待一会儿,就答应了,和乔治余提前约了时间。
“没地儿就留我这守空房吧,要留就多留几天,让我平时也能吃上个热菜热汤的。”江练换好衣服,在陈妤脸上摸了一把,“姐们儿虽穷,一个月三四百也给得起啊。”
陈妤气笑了,翻了个白眼:“给你当保姆来了?想得美!”
看她还有骂的劲儿,江练这才稍稍放下心。
临走前,她来不及化好妆,干脆就抓起陈妤那神奇眼镜戴上,稍微遮上点被“噩梦”折腾了半宿的熊猫眼。
乔大骚包直接让司机被他们带到了一家高定店,说让江练选礼服。
刚一进门,那些平时里高冷得不可一世的柜姐们就热情洋溢地围了上来,看样子乔治余是这里的老客户了。
江练只扫了一眼,就清楚这里的东西是自己消费不起的价,也不遮着掩着:“你每个月给我开多少心里没数?带我来这儿,不是明摆着宰我吗?”
这一路上,乔治余不知是心情不好还是怎样,神色始终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阴云。
听了江练开口,他紧锁的眉才微微舒展几分:“拿我当什么人了?挑你的得了。”
江练本来就是被抓来帮忙的,听他这么一说也不客气了。
她随手指了件款式简单大方的礼服:“今晚什么事儿这么郑重啊?”
乔治余长腿交叠,漫不经心地倚在沙发上,闻言才回过神:
“是家里长辈的朋友过生日,我不熟。但你知道我家里那两个哥哥,该结婚的结婚,该恋爱的恋爱,身边都有个伴儿,我家老头子觉得我这个年龄还形单影只的,丢脸。”
江练挑眉:“那今天叔叔要是误会了……”
乔治余一手撑着下巴,似笑非笑地:“你怕什么?是不是演戏,老头子心里一清二楚。”
要的就是这句话。
江练在乔治余面前向来不这样,闻言放心地笑了,取了礼服就进了试衣间。
乔治余沉默地看着她的背影,不知怎,好似有些怅然若失。
等换好了衣服,又做了造型,柜姐又捧来了几双和礼服适配的高跟鞋。江练粗粗一扫,觉着这高度不是时尚,是酷刑。
但该穿还是要穿,江练挑了双和礼服最配的,可还没试,就听乔治余在旁边开口:“给她拿双平底的。”
几个柜姐傻眼了。
江练看傻子似的:“你见谁家穿礼服配平底的?”
乔治余面无表情地瞟了眼那几双恨天高:“这是人穿的东西?”
江练实在搞不清他的脑回路:“老大,我不是陪你撑场子的去的吗?要不你带我来买礼服干嘛?”
乔治余继续一脸平静地语出惊人:“穿礼服是因为你穿着漂亮,配得上你。你要是觉得不舒服,卫衣大短裤我也没意见。”
明明是挺恭维的话,但从乔治余嘴巴里吐出来,倒显得跟圣律似的,一点谄媚味都没有了。
江练一想,也乐了。
行,反正有他兜底,她乐得自在。
平底鞋就是舒服。
趁乔治余刷卡,江练畅快地踩着平底在店里溜达了几圈,行动间颠落了一缕做好的头发。
乔治余一转身,盯着那缕片刻,忽然伸出手,替她轻轻地别了上去。
这一举动属实有些突兀,两个人都愣住了。
乔治余平时抽烟,虽然抽得不多,但身上还是总带着一股混着清冷香水的烟草香。
带着这股气息,他微凉的指尖轻轻擦过脸侧,也在江练心中擦出了一丝异样。
莫名地,陈妤有关“桃花年”的那些话再次在脑海中浮现。
等回过神的时候,乔治余已经先一步走出了门。
江练眉头紧锁,却又觉得有些好笑。
是自己想多了吧?
乔治余是谁啊,这么多年了,两个人整天朝夕相处的,他要真有那么点心思,还能瞒到现在吗?
车子往酒店门前一停,江练就看出来了,什么过生日,这是人家有钱人的名利场。
两个人早在车上就对好了做什么事、说什么话,所以一下车,江练就非常自然地挽住了乔治余的胳膊,落落大方地向每位投来各色目光的人微笑。
等人走进大厅的时候,江练觉得脸都僵了。
好在乔治余确实没让她冲锋陷阵,只是带着她到乔父和两位兄长面前寒暄了几句,就放她自由活动了。
吃喝玩乐随她的便,只有一个硬性要求——等他应付完了所有人,再做戏做全套地一起离开。
而自娱自乐,是江练最擅长的一件事。
生日会上,熟悉的人相谈甚欢,不熟的人也各有各的目的,唯有江练无所事事地挑了个安静的看戏位置,吃喝不愁地进行着“人类观察”。
小时候江练惹了江母,都会被打去外头罚站。
至于为什么不是在家里——
江母那时有严重的狂躁症,生了气之后见不得家里有人影,哪怕是自己亲闺女也会让她觉得碍眼。
江练每次在外头风吹日晒的,为了消磨时间,她就看人。
路过的人形形色色,不同的容貌,不同的表情,填满她涌动着恐惧与茫然的大脑。
久而久之,倒成了个小习惯。
而今晚,江练看了一会儿在场那些张同样端着假笑、没什么分别的脸,忽然有些索然无味。
于是鬼使神差地,她拿出了那副神奇眼镜戴好、开机。
小黑猫在眼前一闪,活蹦乱跳地开口了:“滴——滴,憋死我了,老半天没说话了。”
江练:“……”
这AI是不是有个性过头了?
为了不让自己看起来像是个自言自语的精神病,江练微微侧过身子,找准了不容易被人看到脸的方向低语:
“自我介绍一下?”
小黑猫两条小短腿一盘:“你现在是老子的Master了,你给取个呗?”
“……”江练腮帮子一鼓,生生把笑给忍了回去,随口一取,“行行行,我想想啊。”
她瞄了眼这小黑猫不太靠谱的德行,觉得往后要是真用着它了,保准得翻车。
对,翻车。
江练说:“你叫翻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