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练和夏殊刚走出去,身后的助理就一路小跑过来,耳语着跟乔治余说了些什么。
然后江练看见,乔治余皱起了眉。
显然不是什么太好的事。
果然,乔治余听完话后,对江练低声道:“我有事,让助理送你回去。”
江练的目光淡淡地朝里面扫了眼。
刚才在里面的时候其实她看见了。
乔治余跟家里人,相处得并不是很愉快。
他那两个哥哥跟他一样,往哪一戳都是鹤立鸡群的存在,只是一家人的气氛怎么瞧怎么别扭。
就连平时还算好说话的乔治余都裹了一身的刺,无端生出了一股陌生的气场。
江练很少见乔治余这样的神色,她下意识想起了不久前夏殊与夏荣春的针锋相对,想了想,还是问:
“我能帮上什么忙吗?”
她清楚,也明白不该去参与别人的家事,但身边这多年的朋友,怎么也该有个例外。
乔治余有些意外地抬眸,却很快笑了,眼里的阴霾散去了点:
“现在不用,但以后难说。”他朝助理吩咐,“帮我把她送回家。”
江练默默地看着他。
今天的乔治余与往日大不相同,与平日里的公司相比,反而这里的纸醉金迷更能衬出他身上那点不辨喜怒、游刃有余。
可唯独与她相处时,他那种高高在上的冰冷会裂开缝隙,泄露出一点他自己都难以察觉的温柔。
不知道是不是两次接连的告白灾难让江练开了窍,面对此情此景,她只觉得心里咯噔一声。
那点不太好的猜测又咕噜噜地冒了上来。
乔治余,他应该不会吧?
可她面上却仍带着笑:“别送了,乔总身边哪儿能没人啊?这儿离家不远,我刚才又喝了点酒,散散心。”
乔治余明显不放心,却也没反驳:“行,那你到家给我电话。”
江练摆了摆手,目送乔治余离开,等看不见人影了,唇角的笑容才一点点淡下来。
她确实需要散散心。
夏夜的风不温不凉,江练走了一会儿,却发现身后不只什么时候竟然跟了一条小尾巴。
天虽然已经黑透,可街头仍是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可人家都是各走各、各忙各的,以至于身后这条“黏糊糊”的尾巴就显得愈发明显。
江练本想装瞎,可身后那影子时远时近,也引得身边人频频侧目。
江练受不了周围人的目光洗礼,只能在一个人不算多的路口刹住车。
然后她看见那影子也犹豫了片刻,停住了。
江练愁苦地叹了口气,转身盯着夏殊。
他明显是来不及躲闪,身子想拐弯,最终却定格在了一个不自然的姿势上,显得分外滑稽。
江练问他:“你跟着我干什么?”
刚才还在众目睽睽下吃了自己亲爹一个大嘴巴,她要是夏殊,早钻回家里躲着别人好好消化了。
夏殊一手插着口袋,冷着张脸,身高腿长地往那一站:“我没跟着你。”
江练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哦,那你是要回家?”
夏殊犹豫了一瞬,点头。
江练二话不说,掏出手机就要叫车:“你回吧,我去朋友家玩了。”
说着,还真装模作样地拐了个方向,可连屏幕都没来得及解锁,夏殊就装不住了。
他抓住江练的手腕:“你今晚为什么会和乔治余在一起?”
江练眼角一抽。
她心说真是给这小子脸了,怎么现在连她私人的事儿都插手?
江练沉下脸:“夏殊,是我之前的话没说清吗?”
夏殊乌沉沉的眼珠盯着她:“是你出尔反尔,你说过不给任何男人机会,乔治余难道是特例?还是说,”他朝她走近一步,“你不愿意给我个机会,是因为你讨厌我?”
江练嘴唇一动就要开口,却不知怎么,生生地刹住车了。
这臭小子平日里都是一副冷淡懒散的模样,拽得跟天皇老子似的,好像万事万物都不放在眼中。
可此时此刻,二人的距离虽不算近在咫尺,却也是呼吸交错。
眼前的少年纵使有一张看似冷漠的皮囊,可灵魂与心脏却终究滚烫,连这夏夜晚风中那点罕有的凉意也被这稳固包裹着,渐暖、融化。
在这种时刻,江练竟不合时宜地走几次神——
他怎么死缠烂打,还能这么理直气壮?
他睫毛怎么这么长?
而确实让她不得不承认的是,面前这张脸、这个人,虽然她并不喜欢,却也很难算得上讨厌。
可也就是这种目光令她无可奈何、想要退避三舍。
于是她还是违心地道:“讨厌啊。”
夏殊一怔,随即气笑了。
他言简意赅地质问:“你知不知道自己说谎的本事很差?”
江练被戳穿,顿时黔驴技穷,哑口无言。
她心里翻滚着一百种说辞,费力地琢磨着到底哪种说法能让这臭小子死心的时候,处在待机状态的翻车,忽然神奇地自动开机了。
它第一句话就是给江练出谋划策:“听我的,调整表情,轻松点,对,笑起来,笑得自然点,跟着我说……”
翻车的声音仿佛让江练看到了一丝生机,她干脆也就死马当活马医,下意识地抱起手臂,瞟着夏殊笑了笑。
“别胡闹了,夏殊。”她口吻愉快,好像面前的人是个还没长个的小孩儿,“听话,早点回家,你今天是不是也喝酒了?”
此话一出,效果奇绝。
夏殊看着江练,满眼的难以置信。
江练跟着翻车继续火上浇了把油:“以后别这么没大没小的,再见面了叫跟之前一样,叫姐姐。”
夏殊沉默了片刻,一扯嘴角,扯出了个带着嘲讽,又掩着失望的笑,淡淡地道:“江练,你至于吗?”
说完,一声不吭地转身走了。
但有一说一,那种眼神确实让人难受。
江练不去看他的背影,心里乱七八糟地关了眼镜,又拦了辆车,一路发呆看着车外的风景到了家。
可她不得不承认的是,在翻车的指导下,这次确实也算得上是首战告捷。
家里,陈妤已经在客卧睡下了。
江练看着她不展的愁眉,脑海里不禁浮现她和高曼宇初识的情形。
他们两个因工作相识,高曼宇是个巧舌如簧、个子高挑的帅哥,认识后也就两个星期,就成了男女朋友。
确定关系的第二天,陈妤就把他带来和江练见面了。
江练对高曼宇的第一印象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只觉着他有些过分的张扬,哪怕是与初次见面的江练,他都要献宝似的把自己那些真真假假的优点与成就一股脑地抛出来,等人去欣赏。
和夏光的孔雀开屏不同,他那种张扬是与生俱来的自信,言行举止之间哪怕过于风骚,也是游刃有余的刚刚好。
而高曼宇则是像是个拼命充气的气球,纵使撑破,也要把自己炸得一片绚烂。
她记得很清楚,当晚陈妤和江练躺在同一张床上,她问她:
“你觉得人怎么样?”
江练仔细回想了下:“话挺多的,其他的看不出来,毕竟才见过一面。”
陈妤敏感地转头盯着他:“你不喜欢他。”
江练沉默了。
他不想在她情深意浓的时候告诉她,高曼宇让她想起了她爸。
江练叹了口气,玩了一会儿陈妤的头发才开口:“我觉得这世界上没有完美的人,他开始的时候就把自己的好全都堆给你看,是在怕什么?那以后又要给你看什么?”
陈妤的语气明显有些生硬:“对啊,你也说人无完人,况且你们才认识多久,太尖锐了吧。”
江练知道,再说下去两个人的关系就会有影响。
处在一段感情关系里的人,是听不进去一点与心中预期相悖的批判。
比如陈妤,她妈。
于是江练笑了笑:“那你开心就好。”
如今细数起来,也不过三个多月,高曼宇的那点好久已经消耗得渣滓都不剩了。
可话又说回来,就算是几十年的感情,该散场的时候也见不得会有多体面。
江练关好门,照常回到书房,打开电脑,本来想更新一期游戏的开发日志,可看到眼镜的时候,心中某个飘忽不定的想法忽然落实了。
她再也按捺不住,一把抓住眼睛,开机。
翻车满脸委屈:“我刚才说错什么了吗?”
它这副模样搞得江练心里也怪愧疚:“没没,你够厉害,接下来请多多指教?”
翻车反应了一秒不到,就明白过来江练话中的意思。
但出于对产品设计理念的贯彻,它还是尽心劝了劝:“你知道我是为乙游而生的,攻略比劝退要快一点……”
江练面无表情地伸出一根手指,直奔着关机键去,吓得翻车连连哀嚎:
“退!退!全都退!把你身边接近你的男人杀个片甲不留!”
江练这才满意地收回手:“说说你怎么想的。”
“能不能先说说你怎么想的?”翻车侥幸存活,又生恶胆,“这是我在提供帮助前最后一个私人问题——请问为什么你要扼杀生活中恋爱所有的可能性?”
看着翻车那像模像样还算诚恳的脸,江练的手欲关又止,最后还是停住了。
可能性?
与这三个字相关联的,是脑海里不可控地再次浮现了一些仿佛还能刺痛神经与肉体的记忆。
可话到了嘴巴,江练只是淡淡地道:“我就是不想谈恋爱,不懂应付追求者,有问题吗?”
翻车呔了一声,却也只能屈服于她的“淫威”之下:
“夏殊是吧?行,这些天我需要搜集一些有关他的资料……”
江练朝翻车笑了笑:“不好意思,可能不止他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