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练在茶水间猛灌咖啡,却仍然灌不掉夏殊那声“姐姐”带来的满身鸡皮疙瘩。
她是想让那姓夏的毕恭毕敬叫自己一声姐,但不是这么个叫法。
她和夏殊总共也就见过这么一面,没什么深仇大恨,这一声姐也不过就是突如其来的胜负欲。
但江练总觉得,夏殊憋着一股子坏。
To be continued的那种。
她想起自己摸鱼那一闪而过的账号主页,心中忍不住琢磨。
他到底猜没猜到自己就是‘只鱼’?
江练在某站上的粉丝数量其实也不容小觑,经过多年的累积,已经有了百万出头的数量。
在这个整活当道、卖肉盛行的年代,一个不露脸的、纯凭技术积攒了上百万粉丝的主播,不算多见。
她做这个倒不是图钱图名,纯粹是想找个不必独乐乐的平台,毕竟身边谈得来的兴趣不在一卦,志趣相投的又不是朋友。
她一个生活中除了工作就是游戏的大宅女,确实没有其他的精力再去广寻知己了。
所以如果可以,她并不想让私生活与正常社交的圈子有所交融。
虽然江练借口自己对什么只鱼只狼的不知情,干脆以“这的电脑上司也在用”把这口锅推给了乔治余。
但她总觉得,夏殊离开时那个目光有点意味深长。
毕竟,乔治余这一眼就能看出来的典型非玩家……
根本玩不来这种游戏吧?
就在江练暗自揣测的时候,苗苗红着眼圈走过来,忐忑地问:“江总,合作的事谈得怎么样啊?”
江练又灌了口冰咖啡,觉得太阳穴突突跳:“看了修改方案,说是考虑考虑,要等个两三天吧。”
不久前才被小夏大神“吓哭”的苗苗欲言又止,忽然像是魔怔了似的:“好帅,他好帅啊,江总。”
江练:“?”
你没事儿吧?
“江总,靠你了,一定要把白蔟拿下来!”平时说话都轻声细语的苗苗好似被打了鸡血,“我一看到他我就有灵感!我觉得咱们下个男主可以以他为原型!”
江练一口咖啡差点呛在嗓子里,回忆着夏殊那张脸。
的确秀色可餐,很有卖点。
她想了想,问苗苗:“哎,那我问你,现在祖宗系男友吃香吗?”
苗苗疯狂点头:“香啊!咱对家之前出的那款乙游,里面就有个祖宗系的,老火了!虽然嘴臭性格拽,但是……”她词汇实在有限,“就是香啊!”
到底是臭还是香?
江练心里有了点苗头:“你觉得这类的男人哪里吸引你?”
“怎么说呢,我觉得应该是征服欲吧!”苗苗越说越兴奋,“那种高高在上、拽得一批的男人最终会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还有你明知道他心里有你,还嘴硬心软的关怀,那话咋说的……强扭的瓜最甜!玩的就是这种征服欲!”
征服欲?
江练目光落在桌上那只纸飞机上。
是夏殊拿出合同里的一张随手折的,走前直接留给她了。
“这页的合同你仔细看看。”他在笑,那笑容里明显还有看戏的成分在,“贵公司的游戏是有多需要被补救?至于摆出这么一副上赶着的姿态吗?”
他这个欠揍的德行,确实挺让江练有“征服欲”的。
等他走后,江练狐疑地拆开纸飞机看了眼。
上面有关费用的那一行的“天文数字”看得江练两眼一黑。
乔治余他是不是有钱烧得慌?
江练把合同一折,支走了苗苗,直奔乔治余办公室而去。
眼见着要下班,乔董的办公室又起了一场风波。
在被江练就着合同一事威逼利诱、百般教训后,乔治余这才对天起誓,以后只插手自己能力范围的事。
临走前,同事们眼见着乔董板着脸在江总办公室外此地无银地转了几圈,才故作随意地敲了敲玻璃:“晚上顺便一起吃个饭?”
江练从堆积如山的工作里抬起头,仍然没个好脸色:“不去,你自己吃。”
“不去。”被拒绝后的乔董没恼羞成怒,反而把这俩字咂摸了下,“那烂桃花你自己解决?”
烂桃花?
江练下意识朝办公室外一看,看到了一抹鲜红,格外引人瞩目。
同事不用说,早就围在那手捧红玫瑰的男人周围,胆小的只是打量,胆大的上前八卦。
看着那束红玫瑰,江练心里咯噔一声,表情微妙地变了。
而熟悉江总的人非常清楚,这是在职场上向来游刃有余、波澜不惊的江总从不会出现的表情。
眼见乔治余带着揶揄的目光迈开了一条腿,江练眼疾手快,一把薅住他的胳膊,整个人都要藏到他的身后。
“乔董。”她好女不吃眼前亏,立刻放低姿态,“救命。”
江总服软,那是多新鲜的一件事儿啊。
乔治余欣赏了一会儿,又凉凉地朝男人的方向扫了眼:“走。既然来了,就一起喝杯咖啡吧。”
就这样,公司员工集体行注目礼送他们离开,见证了这一场“三人行”。
其实这种事算是隔三差五,同事们差不多也该习惯了。
江练不用听、不用猜都知道她们是怎么评价自己的——
百人斩。
斩的都是男人的那种。
却也只有乔治余这样的老朋友清楚,江练喜欢玩,什么都能玩玩。
可唯独谈感情、恋爱这件事,她谈不来。
但由于外表出色、能力出众,追求者总是络绎不绝,各种身份的都有,却没人能打开她根本不想恋爱的那副“铁石心肠”。
久而久之,身边不熟悉的人自然也就误会了,甚至有人对她和乔治余的身份添油加醋。
小谣言江练向来都是不屑解释,懒得理睬,而这种找上门的,还曾和公司有过合作关系的小老板……
江练一般都是交给乔治余,直接拿他挡子弹,借此叫他偿还工作里她给他背过那么多黑锅的恩情。
公司楼下咖啡厅,乔治余游刃有余地应付着来者不善的徐总,江练自然就充当了一个无情的喝水机器,把自己隐成一团空气。
可徐总目的很明显,见缝插针地直奔江练而去:“其实今天……我要找的是江总。”
乔治余眼皮都不抬:“现在什么时间了?不太适合谈合作。”
一边说,还顺手为江练添了杯水,宣示主权似的往她面前一推。
可徐总却选择性地眼聋耳瞎:“我是想和江总有下一步的发展。”顿了顿,“江练,我……上次合作我就对你一见钟情,你看,能不能给我个机会……”
乔治余属实没忍住,嘴角幸灾乐祸地抽动了下。
江练:“……”
她有个毛病,一听这些真情实意的甜言蜜语就舌头打结。
可在外面她又不想露怯,对方这么直白,乔治余也不好再越俎代庖地拒绝。
于是她只能端着她江总的假面,冷冷淡淡地回绝:“抱歉啊,我没谈恋爱的打算。”
谁成想徐总竟松了口气:“那好办啊!咱们都是成年人,就一起玩玩呗?”
江练一愣,乔治余的脸色也有点不太好看了:“你到底怎么个意思?”
徐总的语气也不太好了,手指不耐烦地点着桌子:“什么意思?您是她监护人吗?男女间玩玩还能有什么意思,谁认真谁傻子呗!”
徐总身材高大,声音响亮。
他这么厚颜无耻地一张罗,少不了几双眼睛扫过来,各有各的揣测。
乔治余回过味来,却忽然笑了。
他了然地一勾唇角,也懒的再看那姓徐的,转而悠哉悠哉地望向江练:“听见没?他只是想和你玩玩,你也没必要再绷着了。”
而江练早就在徐总的三言两语里回了魂,从他点着桌子的手指上收回目光。
她抿了口水,朝徐总一笑:“干嘛不直说呢,你想找我约炮?”
不谈感情,什么都好说。
徐总没想到她这么直白,傻了,半天才磕磕巴巴地强调:“别说那么难听,玩玩,就是玩玩……”
“行,玩玩。”江练睨着眼前的男人,“可您得掂量掂量,咱俩玩得起来吗?”
乔治余应景地在旁边晃着脑袋,徐总皱眉:“你什么意思?”
江练一脸的心平气和:“我喜欢玩,什么都愿意玩,但跟结婚的男人没得玩。”她朝乔治余示意起身,自己也拿了东西站了起来,“下次出来没脸没皮地骗玩,记得把你那钻戒摘了。你心瞎,别人眼睛不瞎。”
徐总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无名指上还套着个闪闪发光的钻戒,顿时无地自容地捂住手指,刚想狡辩,两人已经扬长而去。
乔治余和江练并肩离去,走前还不忘再添一把油:“徐总大老远跑来一趟,你就这么给人家丢这儿了?”
却听得江练的声音越来越远:“他自己找罪受怪谁?况且今天Steam夏促,我有那买单的闲钱,不如多买几个游戏。”
徐总又气又心虚,眼见着周围鄙夷的目光渐多,只得挥起拳借桌子撒气,结了账灰溜溜地跑了。
回家的路上,江练短暂地思索了下恋爱这回事。
在她不说长也不说短的二十几年人生中,恋爱只不过是最无关紧要的一小部分,远远排在生老病死、柴米油盐之后。
毕竟在她看来,谈情说爱是两个人的事,多一个人,就要占用她多一份宝贵的时间空间。
对江练来说,没什么比自由价更高了。
可纵使她不急,也总有些个人去替她急——
“你这就是眼高于顶,知道吗?”陈妤提着一兜子火锅材料,摇摇晃晃地走出电梯,“游戏做多了,脑子也做刁了,现实里哪儿找像纸片人那么香的男人和你恋爱?”
陈妤是江练发小、资深闺蜜,曾经是个小有名气的CV,以声线甜美著称,整天在微博上卖萌立人设,私底下却总操着副操劳过度的破锣嗓子,苦口婆心地数落人。
半年前,陈妤和相识几个月的男友闪电结婚,她就辞了工作,和丈夫一起创业,据说最近也想吃乙游的红利,在研制什么虚拟现实眼镜。
江练早就习惯这人的刀子嘴豆腐心,把难听的话自动忽略:“他不就是想打着谈情的旗号占便宜,猥琐!”
陈妤听着,忍不住笑出声:“对,你有这么个毛病——那种真心对你的,冲着恋爱想跟你过的,你反而受不了……”她想起之前的事,笑得愈发喘不过气,“半年前吧?那个优质青年真心实意地跟你表白,追求你……”
“你怎么着来着?我想起你那表情,简直要笑死!连拒绝的话都说不利索,好像人家要吃了你似的……”
江练觉得有点尴尬,也有点好笑,只得翻了个白眼:“好在他不是个重在坚持的人,否则我得做多久的噩梦啊?”
“爱美之心人皆有,觉着你好看,喜欢你是正常事儿。我劝你还是早点治治,别到时候碰着了真命天子给人家吓跑了……”
江练腾不出手,暗地里轻轻踢了她一脚:“治你个头,我一个人挺好!”
陈妤笑够了,叹了口气,刚先站在一个新婚前辈的角度上再把她教育一番,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笑盈盈的声音:“两位好啊?”
正在开门的江练、刚张开嘴巴的陈妤都是一愣,不由自主地回过头。
只见对门大咧咧地敞着门,一个长相英俊,却浑身上下透着“骚包气”的男人倚着门,抱着臂打量她们。
江练回过神后,表面对这个看似邻居的人报以微笑,心中却忍不住咋舌:
嚯,哪个动物园孔雀跑出来了。
“看来是邻居啊?我这边今天新搬过来,晚上打算办个小party,两位……”男人目光多了一丝探寻的神色,“都住对面吗?要不要一起来庆祝?”
面前这男人,光看硬件和气质都是优质级别往上的,根本逃不过陈妤眼中的小雷达,她不等江练开口,直接一个箭步迈到前面:“你单身?”
男人看起来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竟毫不害臊地接下了这茬:“是啊,怎么了姑娘。”
陈妤扯了下嘴角:“还姑娘呢?我都已婚少妇了,但我后面这位——也就是你的邻居,风华正茂,单身刚好。”
说罢,陈妤朝着江练一扬下巴:“你先去,火锅咱明天吃,我把食材放冰箱。”
江练:“……”
没人问她意见是吧?
陈妤算半个孤儿,从小吃江妈的饭菜长大的,自然被喂得和江妈一颗心,早就成了江妈催婚的嘴替,如今见着了机会,比谁都要如狼似虎。
但江练不吃这一套,暗中白了陈妤一眼,向男人委婉谢绝,不想陈妤却一把按住了江练输密码的手。
“你不去可以。”她笑得活像个反派BOSS,“那我现在就让阿姨来,看她有没有法子。”
江练跟着男人走进对门,脸上还带着对陈妤未消的余怒。
这笔账她算是记下了。
由于时间还早,屋子里的人不多,看起来都是熟人,三五成群地聊着天,还没来得及换下一身职业装的江练倒显得有些特殊。
不过她倒没觉得尴尬,周围都是些还冒着稚气的小年轻,来到这里都有各自的不好明言的目的,根本不会在乎她这个无关紧要的人。
于是她自顾自地取了一瓶啤酒,坐在吧台旁看着这新家的装修陈设。
黑白、干净,一目了然,和身边这个花枝招展的孔雀根本不是一个风格。
孔雀男也开了瓶啤酒坐在江练的身边,饶有兴趣地打量她:“怎么不去聊天?喜欢独处?还是社恐?”
江练善解人意地一笑:“不必顾及我,你也看见了——”她下巴朝着自家方向一扬,“我是被迫的,你邀我来也不过是想邻里间混个面熟,所以咱们各自安好?”
孔雀男眉头一挑,有点轻佻地凑近:“可是这位美女,万一我喜欢的就是你这类呢?”
这种半暧昧半玩笑的问题答不好多少有点尴尬,一不小心就会被扣上普信的帽子,江练连忙咽下口中的啤酒:“可是这位高富帅,你也不看看自己屋子里姑娘们的风格,不觉得我格格不入了吗?”
这下孔雀男终于结结实实地愣了好一会儿,终于失笑,缴械投降:“说得对,我不喜欢太聪明的女人。”他将酒瓶举向江练,“重新认识一下,你好,我叫夏光。”
江练见他收敛了那股浪荡气,也很给面子地跟他碰了下杯。
“江练。”她眨了眨眼,“怎么夏先生,谈朋友不在自己家的主场吗?”
夏光又被噎了下,可看着自己的花衬衫和屋子性冷淡的陈设顿时也反应过来:“又被你猜中了,我今天是有点喧宾夺主,江小姐作为邻居,我得正式给你介绍下这屋子的主人。”
江练不感兴趣,但也顺着他寻找的方向瞄了几眼。
只见夏光目光敷衍地在角落各处搜刮了一圈,最后干脆扯着嗓子吼:“臭小子,赶紧滚出来!”
屋里的人好像都知道他要找谁似的,目光齐刷刷钉在了走廊。
没过多久,江练就看见一个熟人,摆着那张上天入地唯他祖宗的臭脸,顶着头还湿漉漉的头发走了出来。
祖宗明显心情不太好,黑沉沉的目光穿越人群,直接落在了江练的身上。
江练被他盯得心里咯噔一声,明猜到结果了,却还是不死心地问旁边笑嘻嘻的孔雀男:“不好意思,你刚刚说你叫夏、夏……”
“夏光。”他不明情况,朝着祖宗挥手招呼了两下,“那是我弟弟夏殊,今天就是他搬家——哎,夏殊来,给你介绍下美女邻居,江练。”
很明显,这不着正调的哥哥根本得不到夏殊的尊重,他直接把夏光的话当成了空气,反而朝着江练懒洋洋地点了下头:“过来吧。”
江练:“?”
是和她在说话?
夏光明显也会错了意,一脸故作嫌弃,却又掩不住“弟弟就是粘我”的喜悦起身,刚几个箭步冲到夏殊面前,就被他反手扒拉到了一旁。
“我说你。”夏殊不顾夏光震惊而哀怨的目光,又重复了一遍,“跟我来,姐姐。”
一听姐姐这俩字,江练瞬间又起了一身鸡皮,她竭力保持着冷静:“请问什么事儿?”
“你问什么事儿……”夏殊不由轻笑,使出了打蛇七寸的绝招,“合作不想谈了,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