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夏殊的坦白，江练眉头一挑，也意外，也仿佛觉得在情理之中。
既然他开门见山，她也不含糊：“你干脆直接说，这里头你参与了多少？”
夏殊淡定自若地给自己点了杯饮料，在对面江练审视的目光下娓娓道来：“参与什么？我还没昏头到把跟公司合作的东西公开到网络上去，我不是宋青秋那种蠢货。”
其实事情很简单，愿者上钩罢了。
期初夏殊是根本没把心思放在宋青秋身上的，赌约的前几天他原本打算走的是以理服人的路，给出一组多点细节的新图，趁机动摇下美术组那些不是非常坚定的同事们的立场。
但宋青秋自己撞上来了。
之前的恩怨在双方的调和下本来已经能告一段落，可宋青秋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人。小人最难忍受的事情就是觉着自己吃瘪受屈，而这点委屈一天不除、心里的仇一天不报，他连觉都睡不安稳。
某天宋青秋与夏殊在公司附近的餐厅狭路相逢。开始的时候他还能勉强撑着笑脸阴阳，可夏殊拿他当空气般的漠视叫他彻底破防，他不顾脸面把夏殊堵在了餐厅门外。
他大放厥词，说夏殊是走关系、虚招子，说他真本事没有，就是靠着自己父亲混日子的富二代米虫。
夏殊懒的和他计较，只觉得浪费时间，赏了他一个滚字，就看也不看地与他擦肩而过。
宋青秋见自己这浑身解数都没办法将他激怒，愈发的口不择言，竟然骂他不要脸皮，还骂江练跟他狼狈为奸。他越编排越上头似的，还讽刺江练跟乔治余也有一腿，骂他到了最后早晚要……
夏殊本来已经走出去几步了，听到这话，转身反手一拳砸上了宋青秋的下巴。
少年看着修长挺拔，力气却大得惊人。宋青秋被打得一个踉跄翻在地，还没得及哀嚎，就被扯起领子。
身后路人来来往往，都投来诧异的目光。夏殊浑不在意，冷冷地问他：“早晚怎么样？”
宋青秋被他的目光吓得浑身发颤，一个字都说不出。等回过神的时候，夏殊已经松开手，把他一丢，只觉得多看他一眼都脏眼睛，转身走了。
估计被打得失了魂，宋青秋没再吭声。
但走了很久，他还能感受到他那怨毒而不甘的目光，如影随形，让人恶心。
然后夏殊心里就有了个想法。
宋青秋是颗脏雷，他就算表面上能吞下这些气，日后也会想尽办法地声事恶心人，而且恶心的不止他一个。
恰逢那几天有两个美术组的同事去MOBA组帮忙，夏殊特地跑了一趟MOBA组，在宋青秋暗藏恨意的目光下，递给了她们一组新图，希望她们考虑下画风重做的事。
他当着宋青秋的面跟两位同事嘱咐，这一组虽然只是作为参考，但绝不能公开，否则他会被公司视作违约。
谁想到宋青秋就真听进去了。
然后的事情，想也知道了。
但宋青秋那些难听的话，夏殊都没告诉江练。
他掐头去尾，只简短地交代宋青秋得罪自己，他又要顾及与江练之间的赌约，不如就来了个一箭双雕。
小人大多都有个自负的毛病，他大大忽略了夏殊在网络上的影响力，满脑子只想着内容泄露后他就要承担违约的风险滚出公司。
江练平静地听着，心中却也难免大呼过瘾。她工作了这些年，最没办法的就是小人。可每逢遇见，往往都是心有余力不足，至多就是像之前那样使个绊子。
她唇角微弯，本来想发自内心地赞一句他做得好。可想到公司上上下下由此而起的烂摊子，刚扬起的嘴角不由又耷拉下几分。
夏殊悠悠地打量着她，一眼看穿她的心思：“你放心。我泄露给宋青秋的那几张新图是假的。”
江练一愣，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叫假的？”
“我怎么会把真东西给他看？那几张是我临时赶出来的引他上钩的。”他手指朝桌上一点，“真货在这儿。”
江练错愕，这才察觉到了放在桌上已久的文件袋。
能看出里面只是薄薄几张纸，可不知怎的，她竟然有些激动和期待，忙取来拆开。
崭新风格的初稿图，可虽说是初稿，但细节已经朝着成品方向靠拢了。
夏殊对自己的能力向来有自信，他既然认定了新风格是《三十七度》修改后的最佳方向，就会竭尽全力给她、给项目一个满意的答案。
而里面的人物，虽然还是照着原本的设定所画，可瞧着已是焕然一新，着实让她眼前一亮。上面的角色并没有刻意卖弄，却都是魅力十足、各有千秋。
假货已经在网络上掀起轩然大波，获得玩家们、粉丝们的一致好评，这真货还用说吗？
跟看着自家孩子似的，越看越美，越看越看不够。
夏殊静静地等了一会儿，目光一直黏在江练的脸上。等了半天，终于按捺不住，故作老练地问：“你觉着怎么样？”
江练这才从新稿中回过神，看到了他那暗藏臭屁、满脸写着求夸奖、求表扬的神色。
厉害，她心说，无论是对付宋青秋的手段还是新的草稿，都厉害得没话可说。
可她偏就故意把话拐了个弯：“什么怎么样？同事那边还没定呢。”
夏殊果然脸色臭了一分，沉着脸追问：“我是问你，你觉得怎么样？”
江练觉得很有意思，干脆就跟他耗上了：“急什么？赢得网络支持率就觉得赌约板上钉钉了？先等消息吧。”
她收了画稿作势就要走，却冷不丁被夏殊一把按住了手背。她错愕之下抬头，正对上他那双幽深的眸子，涌动着几分怒气、几分期待。
少年的皮肤是凉的，可接触间却火烧似的灼得江练一个激灵，她一时间哪还顾得上那么多，猛地抽回手怒瞪夏殊：“行行行，你厉害行了吧！”
夏殊计谋得逞，神清气爽地一挑眉：“你也不用白费力气去问美术组的意见了。这次网上对新画风的支持率是压倒性的，也算提前给游戏积累人气了。组里的同事不少都挺兴奋，觉着使命感上来了，都愿意加班加点地赶工修改，不辜负玩家的期待——江总，咱们那赌约……”
江练又好气又好笑：“少说两句行不行？一个漫展我还能爽约怎么着？别烦我！让我再琢磨琢磨新画风。”
她实在有点没看够。
夏殊这才心满意足，臭屁地扬了扬下巴，结了账，起身走人。
可没走两步，他又神经兮兮地退了回来，冷不防俯身在江练耳边：“以后能不能多夸夸我？”
江练一声惊叫，顿时怒得火烧眉毛，可转眼就对上了他那张鲜少带着笑意的面孔。
平日里冷冰冰的一张脸，可真心实意地笑起来时，却滚烫得鲜活，英俊得耀眼。
江练心里一时间七上八下，仓促间只能抚着胸口朝门外一指：“赶紧滚！”
夏殊眉头舒展，暗藏笑意地瞥了她一眼，这次是真滚了。
可心跳得着实有点失速，江练也莫名感到了点异样。而作为一个并非傻白甜、心智成熟的成年人，她挣扎片刻，还是下定决心似的抓起眼镜，暗搓搓地架在鼻梁上，对准了夏殊的身影。
然后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夏殊对她的好感度仍高居不下，没有丝毫变化。可她却发现自己对她的好感度竟不知何时向上涨了两分，从之前不及格的58一下子就达标到了60分。
江练顿时目瞪口呆。
小小的两分，却足以让她天榻。
也不知过了多久，江练捏着眼镜腿的手都颤抖。她慌不择路，质问翻车：“是不是你数据出问题了！”
莫名背了一口锅的翻车仿佛已经习惯了，有种超脱普通AI的洒脱：“不，江练同志，是你的心出问题了。”
————————————
草稿泄露的事情惊动了人在国外的乔治余，只不过他一时半会赶不回来，就把这事儿全权交给江练处理。
宋青秋这人油得很，监控里找不到他偷草稿的铁证，只有一段他好像是在对着草稿拍照的录像，着实算不上证据。而散播草稿的账号自然不是他自己的，对方是个有点小粉丝的动漫博主，死鸭子嘴硬似的愣是不交代草稿的来源。
起初宋青秋还牛得很，估计是觉着找不到把柄，还有顾今唯能保他，他哪怕做个蛤蟆也要在公司赖下去，恶心着其他人。
可这事儿既然被乔治余知道了，就没那么简单。
江练把调查进度给乔治余简单汇报了下，得知调查过程有了阻碍，又得知了症结在哪里，便叫助理随便动用了下自己的人脉。
他托一位业界有点地位的人给那位小博主传了话，不用如何威逼利诱，对方就被吓得漏了底，三言两语全交代了。
乔治余向江练征询对宋青秋的处置结果，江练的意思是，还是考虑到项目正处在紧张时期，让他选择以外包的方式完成手中必要工作，再以最快的速度做好交接。
但这件事儿必须要公司所有的人知道。
“批斗”开始前，江练看到宋青秋面红耳赤地和顾今唯在楼梯间争论着什么。顾今唯神色仍然是冷淡得近乎无情，嘴唇一张一合地说了几个什么字，宋青秋的脸一下就变得白惨惨的。
后面江练才从同事那里得知，顾今唯跟他说的是：“你自己犯蠢惹火烧身我没意见，但别烧着我，别太把自己当棵葱。”
事情在公司公布后，宋青秋简单收拾了下东西，在众人各色的目光下，面无表情地离开了。
但他在走之前，还特地去办公室拜访了下江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