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治余目光一沉,轻声唤她:“江练?”
“接着说。”江练生硬地收回目光,喉咙仿佛有些发涩,“她还说什么了?”
乔治余不大放心,斟酌着道:“话不太好听,但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江练面无表情:“没事儿,你说。”
乔治余看她态度坚决,轻轻叹了口气。
他向来山崩也不变色的面孔隐隐现出一丝挣扎,沉默了片刻后,发给了江练发了一份录音文件。
“我知道这样做不太好,但毕竟是阿姨说过的话,我说错一字,都会出现理解上的偏差,也会造成你和阿姨不必要的误会,所以孰是孰非,你自己听,自己判断。”
乔治余做事向来一丝不苟,却也不多在没用的事上多费功夫。他有这样的举动,哪怕不用听,都足以证明江芸话说得有多不堪入耳。
江练抿了抿唇,低低地道了声谢。
恰巧车停稳了,她正作势要离开,可刚开车门就撞见了几位同事。
大家都认得老板的车,加之不久前的“官宣”,难免神色兴奋地窃窃私语。江练僵了一瞬,又没什么表情地关好车门:“反正你平时也都是甩手掌柜,以后少来公司。”
乔治余眉头一跳:“我又怎么惹到你了,大佬?”
江练瞟着车窗外的同事们:“人多口杂,你出现一次,他们那心里的八卦之火就旺盛一分,我可不想在公司的每;天都成为别人的谈资。”
乔治余闻言也漫不经心地瞟了眼:“戏都做了,你还在乎他们?不明情况又喋喋不休的不过都是些乌合之众。况且这层关系不钉死,万一以后我也想让你帮忙呢?”他的口吻多了几分揶揄,“到时候你想赖账不管,我找谁讨说法去?”
江练满腹心事地听着,却到底还是被逗笑了。
可笑着笑着,眼里又浮现几丝茫然。
就这样吗?借着这层虚假的关系粉饰太平,难道她后半生都这样逃避着遮遮掩掩、一成不变了?
车中一时溢满了沉默,江练想着想着,愈发不见头绪,只觉得她的人生是一段段无解的结,哪怕拆开一个,又是一个。
正想着,额头一凉,乔治余没太怜香惜玉地朝她紧皱的眉间一弹。
“先看眼前,成天为为没发生的事儿担惊受怕,杞人忧天,何必这么折磨自己?”他漫不经心地望着窗外,只留给她棱角分明的冷峻侧脸,“整天半死不活,再怎么说你也握着我公司的半边天,项目要是受了影响,我早晚找你算账。”
江练这才回过神,却也是哭笑不得,忍不住瞪他一眼,又狠狠骂他一句资本家,推门离去。
车子开走后,乔治余才点起在指间夹了半天的烟,轻轻吐出一口。
他忽然问前面的助理:“我刚才是不是话说重了?”
助理透过后视镜眼观鼻、口关心,谨慎地道:“不至于。但江小姐看上去确实不太自在。”
心里却嘀咕:你刚查了人家资料,知道人家对母女关心有多敏感,还非把话题往上引,这不就是戳心口吗?
乔治余夹着烟,再没说话。
又过了一会儿,他才沉声道:“让你查到的她的资料都藏好了,这件事儿也不能透漏,别让她知道。”
助理连忙唯唯诺诺地应了。
乔治余不动声色地叹了口气,心中仿佛坠了块沉甸甸的石头,说不清是安心还是有点愧疚。
江芸的联系的确是意外,可却也是这次交谈,他终于有些清楚了江练那对情爱有所顾忌的因果。
这是她心里的一块禁忌,也是他能握在手中能刺伤她、却能帮他隔绝其他男人的利剑。
她身边可以没有他,也没有其他人。
可他却不能容忍她身边没有他,却有了其他人。
后视镜里,小助理的眼神躲闪中带着恐惧,也像是对他这不择手段的指责。就像曾经兄长神色厌恶地不愿看他,语气嘲讽:“我从没见过你这样自私的人。”
乔治余摁灭了烟,轻轻勾起嘴角。
他的回答一如当初。
为得我所求,我从不在意自私与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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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练一路疾步进了办公室,连面对同事问好都是心不在焉。翻车对乔治余的分析再一次显示好感度位于正常范围内,她也无心去分析理会,满脑子都是手机里那份录音,定时炸弹似的叫她不得安生。
拉开椅子,还没来得及坐定,她就几乎有些颤抖地按下了播放的图标。
开始的十几秒时让人心烦意乱的杂音,在耳机中嗡嗡乱响。她心里不由抱着一丝侥幸——或许过了这么久,她也有些改变,不会再如从前那般逢人便诉苦,踩着她的自尊博取同情,将家中那些不堪尽数抖出。
可江芸还是一如既往地不按套路出牌,通过自己的行动响亮地给了江练那美好幻想一记重重的耳光:
“阿姨知道,你们觉得我一向偏激,可话说回来,江练是我女儿,我怎能不为她考虑?”熟悉的声音开了腔,严厉中透着苦口婆心,“那位姓夏的先生——光是年龄就不太合适,在我看来,小乔,还是你跟她好好生活,早点结婚,才能叫她不被新鲜感迷了眼。”
听见江芸还惦记着自己跟乔治余的那层关系,巴巴地盼着往结婚上去,江练冷冰冰的一张脸被气笑了。
录音里乔治余不咸不淡地应了声,倒是有点逢场作戏的意思。可江芸开了口却收不住,叹了口气便又道:“她虽然年轻,可日子到底经不住混,别最后落到一时贪乐也耽误了别人!你去问问她。”语气骤然尖锐起来,“难不成她想后半辈子和我一样,走错了路,认错了男人,和她爸相互折磨,生不如死吗?”
江练骤然攥紧拳头,额头渗出了一层薄汗来,想到这些字都被乔治听进了耳朵,羞耻得脸颊都发烫。而乔治余也有些尴尬,忙道:“阿姨,日子还长——”
江芸却冷笑:“走错了路,就不觉得长了!我是她妈,没人比我了解她,当初她可是亲眼瞧着我和她爸是怎么走过来的!”她说着,声音微哑,还带着哭腔似的,“别看她在外头能言善道,做事儿也有自己的打量,可她不正常!她有个不正常的爹,我这些年来尽力想救她、改变她,倒让她将我当个仇人似的想给我分道扬镳!我是她妈,我怎么能瞧不出谁适合她?小乔,你们俩我是看好的,可到底是她高攀……”
江芸女士时而激动、时而冰冷的语调一起一伏,好似一把绵密而尖锐的针,细细密密地扎进江练的耳朵里、脑子里,扎得她痛不欲生,又清醒万分地回忆起多年前那段相似的情形。
高中时一个同伴的男生对她情愫暗生,但又实在羞涩,只能动辄送零食饮料、或是放学不远不近地跟着。
那时的江芸“疯”得厉害,上学放学时而接送、时而跟踪,自然是不肯放过一丝的蛛丝马迹,就这样将那位男生收紧了自己的网里。
她记得那是又一日放学,男生红了一对耳朵,扭扭捏捏地想塞给她一袋糖果,正被跟江父吵过不久的江芸截了个正着。
她就那么大庭广众地揪着男主的领子一声声质问:“你做什么?你要做什么!你不知道她对异性过敏?你妈妈在哪儿?我要去问问她,她家儿子是不是想害死我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