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江芸时，夏殊被她这苍白憔悴的模样吓了一跳。
之前的电话里，江芸开门见山地要夏殊和她见个面。
考虑到她和江练的只见不太和谐的关系，夏殊原本已经拒绝，可向来与他也水火不容的江芸竟然难得地低下了头。
在江芸的连声恳求下，夏殊还是应约了。
这次见面，江芸再没了当初的趾高气昂。她先是声声凄苦地抱怨，自从上次争吵后，除了给她打钱，江练与她再没有任何联系，就连社交软件上的一句问候也从来不回。
夏殊沉默地看着江芸落下了两行泪，哭诉女儿和自己成了陌生人，边哭还不忘边邀夏殊入座，让他不要客气。
夏殊谨慎地婉拒了：“我还有安排，您有事的话……可不可以直说？”
江芸的表情微妙地僵了一瞬，便也不再抱怨了。
她仰头看着夏殊，轻声请求：“后天中午，你能不能把江练带过来，我们……一起吃个饭。”
夏殊微怔，却很快回绝：“抱歉，我不能替她答应，您还是亲自和她联系吧。”
他口吻冷淡而疏离，听不出一丝可以妥协的余地。
江芸愣住，夏殊也不想再同她拉扯，转身就走，却听身后忽然又道：
“后天是她爸的忌日！”
夏殊眉头一皱，到底还是停下了脚步。
江芸连忙趁机追上来：“我、我不阻止你们在一起了，我知道江练是个有主意的，如果我再……”她哽咽了一瞬，“她会真的和我断绝母女关系。”
夏殊想了想，还是叹了口气：“可我还是那句话，您应该亲自找她。”
他有种不好的预感，这是一趟浑水，在他们二人关系这般敏感的时刻，他不想再雪上加霜。
江芸悲痛地抿着唇：“我说了，她不肯理我，手机、各种软件也都拉黑了……夏殊，之前是我的错，我给你们道歉，我也想祝福你们。”
“我也江练……自从她爸去了后，我们从没再着日子聚过，我们一起吃个饭，去给他烧些纸，也让他爸看看，她……也找到了自己最爱的人。”
她言辞恳切，母亲的身份又摆在那里，让人心中难受。
夏殊面色沉沉，却回忆起之前夏母的生日，江练醉酒后在小院中的那些质问：
可为什么即使是这样，我内心深处也还是有那么一点……希望能得到她的祝福？
少年的眼中藏不住心事，江芸眼见夏殊似有松动，连忙抓住他的手：“阿姨求你了，哪怕在那样的日子……我们一起吃顿饭也好。”
夏殊不自然地收回手，却正对上她含泪的眼，最后只得点头。
“好，我尽力。”
转眼到了那日。
早起时天空就黑了一片，阵阵电闪雷鸣后，大雨瓢泼而落，整个城市仿佛被黑云沉沉地吞噬，压抑得叫人喘不过气。
江练这几天没和夏殊联系，为的就是要和山田龙井见面做准备，她也希望两个人能冷静下，等到和工作室的伙伴们一起出游、心情好时，再把问题一点点解开。
她预留好了时间，起了个大早，就收到了夏殊的消息。
内容很简单，说是想和她一起吃个午饭，餐厅和位置已经订好了，都离工作室很近。
想起下午的见面，江练本想推了，可又记起她还没来得及跟夏殊说起山田龙井这一号人物。
他看似好不容易有“低头”的征兆，哪怕是真有正经借口，她也不想让他再多心。
江练便答应了：“好，中午见。”
可不知是不是出门没看黄历，江练被堵了半路，好容易到了餐厅前，却又被一辆没眼力见儿的车溅了一身的泥水。
江练在洗手间折腾了半天，好歹把心烦意乱的情绪压了下去，带着笑容推开了包厢的门：“下雨天路太堵，咱们先对付吃一口，一会儿工作室还有事……”
话没说完，人愣住了。
房间里不止有夏殊，还有一个让她意想不到的人——
许久不见的江芸。
母女俩一对视，气氛都变了。夏殊扫了二人一眼，觉得自己还是有点多余，起身解释道：“江练，其实今天……”
“你是碰巧，还是故意？”江练面无表情地打断他。
此时的江芸一改往日的可怜相，整个人容光焕发，气定神闲地坐在那里。
听到江练的质问，她起身笑眯眯地道：“你别为难夏殊，他是好孩子，好心帮我……”
江练的脸色顿时变了。
她好似没听江芸、也没看她的脸，她只是难以置信地看了夏殊片刻，嗤笑一声，转身就走。
夏殊心知不好，心里叹了口气：“江练，你等等……”
可人到底没出去。
只听身后，啪一声。
江芸本事实在不小，变戏法似的从随身的包里摸出了一张照片。
具体来讲，是遗照。
她讲裱好了的遗往桌上那么一拍，冷声道：“江练！今天是你爸的忌日，我好心想办法组了个局大家吃顿团圆饭，你不要太过分！”
夏殊冷冷地看着眼前这女人，才明白原来那日的哀求、恳求，全都是在演戏。
他抓住江练的手，目光冷厉地扫了江芸一眼，带着她就要走。
可在看到父亲遗像的那一刻，江练整个人呆若木鸡，僵在原地。
她甩开夏殊的手，咬着牙，转身回到江芸勉强怒视她：“你答应过我什么？你还记不记得答应过我什么！你说他死之后你们就互不相欠，你们谁也不会打扰谁，一切都成过去……”
江芸毫不愧疚地勾起唇角，不语。
江练指着遗照：“我爸临死前说的什么？他知道对不起你，他也过够了跟你在一起的日子，他死之后我们不要给去看他，不要给他烧纸……”她匪夷所思地笑出了声，“遗照？他死的时候你在葬礼上大闹，这些年更是提起他就咒骂……遗照？你什么时候有过他的遗照？”
“你告诉我，到底想在他忌日这天做什么！”
夏殊站在门前，神色阴晴不定地听着这些话，知道这次自己是真的犯了个大错。
可到了这一步、眼前这样的情形，他也真的没有什么说话的资格。
江芸眼睛瞪得滚圆，像一只恶狠狠的、要和眼前的人争个你死我活的恶兽。
只听她一字一句地道：“江练，我就是要当着你爸的面要你知道，我是你妈，就算你爸死了、他恨我，他也是你爸！”
江练胸口起伏：“你想说什么……”
“咱们是一家人。”她尖锐的手指点着遗像上的玻璃，当当作响，“你是我的女儿，你永远也比想冷落我、逃离我！哪怕你……”她抬手指着夏殊，“真的要和这个人在一起、结婚，也不能躲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