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蒜姐”是高曼宇私底下给江练起的绰号。
他一早看不上江练这女人。陈妤带着他第一次和江练见面的时候,他使出浑身解数第在她面前想展现自己、证明自己,可她从头至尾都平平淡淡,毫不热烈,仿佛从不愿将他放在眼中。可望向他时,目光又沉静锐利,好似直直看到他心里,看清了他那些深藏着、遮掩着的秘密。
高曼宇不止一次咬牙切齿地向陈妤抱怨,江练这女人整日独来独往,不和男人谈恋爱,不跟家中有交往,一副怪胎相。陈妤维护好友,话中也透着羡慕,她说练练独立坚强,纵使与人为伍也活得精彩肆意、洒脱自在,她曾是她的方向、她的榜样。
可这话更让他鄙夷不屑,却也愈发不安地绑着陈妤,生怕她背后扑棱棱地生出一对翅膀,朝着天外天飞去。
陈妤离家的这段日子里,高曼宇跟那水灵娇媚的小情儿疯狂够了劲儿,开始怀念陈妤的一日三餐、热菜热汤。恰逢高母打电话催孙子,从儿子话中听出端倪。而高曼宇干脆一股脑地交代了自己出轨的前因后果,被高母好一通教训,她叫他赶找人去,还以过来人的身份洋洋得意地给自家儿子传经授业:
况且你们才结婚几个月?女人好面儿,嫁出去就是泼出的水,她没那个脸皮灰溜溜地流回家里,否则便成了任人指戳的二手货!
他只要连哄带骗地接回家,好言好语地哄几日,但凡能凑合过了这几日,凑合出了孩子,保准叫她能再凑合一辈子!
于是他指着江练,字字发狠,警告江练陈妤是结过婚的人,是他高曼宇的老婆。他犯了小错,做了傻事也是他们夫妻间的问题,就该关起自家门来解决,该不着江练插手!
江练被他惹得发笑:“小错?什么小错?不过是犯了一个全天下男人都会犯的小错?高曼宇,我怎么就没见过像你这么不要脸的人?”
她神态和语调中的讽刺戳得高曼宇浑身一个激灵。他拧着那张近乎扭曲的脸,健步如飞地扑进了屋子,抓住陈妤的手腕就要拖着她走。
江练再冷静,也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到,可她还是本能地护住陈妤,毫无章法地推着、搡着高曼宇。然而男女间悬殊的力量差距让她节节败退,眼见着不久前还算整洁体面的一个人如今形若疯状、鬓发凌乱,高曼宇却跟大山似的稳站不倒,身子一歪,江练重重地撞在墙上。
陈妤再也忍不住,眼泪啪嗒啪地掉,生怕高曼宇失手伤到江练,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挣扎,连声催促让他先走。这更让高曼宇霎时勃然大怒,认定自家老婆胳膊肘往外拐,咬牙切齿地道:“今天带不走你,我就不姓高!”
江练面无表情地摸了下被撞疼的后脑勺,也不知道哪根筋犯了倔劲儿,站起来的同时反手抓住桌上的花瓶一敲,稀里哗啦碎了满地。
她朝高曼宇一指:“你带她走试试?”
高曼宇被她眼中冰冷的狠意唬住了一瞬,回过神后自觉丢了脸面,恼羞成怒地就要冲她去。
也就在此时,夏殊家的门开了。
几人争执中听见声响纷纷回头,却不见夏殊人影,反而嗖地窜出了一只毛茸茸的巨大黑影,跟装了gps似的,精准而直接地扑向了高曼宇。
只听先是“喵嗷一声”,紧接着就是高曼宇的惨叫。江练和陈妤目瞪口呆地看着夏殊家那只大黑猫银手爪子快得晃出了残影,照着高曼宇的胳膊腿就是一阵乱抓,又以掩耳不及盗铃之势哪来的又窜回了哪儿去。
高曼宇被抓得一踉跄,险些栽倒在地,刚想破口大骂,就对上夏殊那张毫无温度的冰冷面孔。
他走到高曼宇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上次见面没把话说得难听是给你留点脸面,可你还是给脸不要脸啊?”
高曼宇欺软怕硬,说话都结巴:“这、这是我家事……”
夏殊睨着他不语,与他擦肩走到江练的面前,神色柔和了几分。他动作自然地抬手覆在江练紧握着半截花瓶的手上,轻声安抚:“江练,把东西给我,没事了。”
一见他,江练这才如梦初醒,整个人泄了气似的松垮下来。
她下意识松开五指,却发现手指上不知何时被碎片划出了几道血痕,她却因肾上腺素狂飙而毫无察觉。
直到手里的花瓶交到夏殊手里,看着眼前他高挺的身影,安全感这才从四面八方扑面而来,却也让她意识到刚才是一时失了理智,是将自己置于危险。
夏殊收好花瓶,直接拿出手机就要报警。高曼宇见状,顿时又怕又怒,气得直跳脚,却也不得不灰溜溜地想走,却又忽然想到什么似的,阴阳怪气地嘲讽江练:“小妤可是没说错,你对男人的敌意可真不小!心理有病就赶紧去治,总抓着人家已经结婚的算怎么回事儿?”
江练错愕地望向陈妤。
陈妤一个哆嗦:“高曼宇……”
夏殊动作一顿,不由眉头紧皱,几步上前就按住了高曼宇的肩膀要将他拖走。
可高曼宇见自己挑起了波澜,顿时来了劲儿,被拖着走也不住嘴:
“知道小妤整天都是怎么替你犯愁的吗?她觉着你妈特别可怜,你也怪可怜的。整天孤零零一个人,往后可怎么办?现在年轻倒还能和小妤做个伴儿,可到老了不是走到哪家都讨人嫌,悄没声地死了都没人发现……”
陈妤眼圈通红地朝着高曼宇吼:“你能不能闭嘴!”
“闭什么嘴?”江练胸口起伏了几瞬,反倒冷静了。她木然的眼神扫过陈妤,朝着夏殊颔首示意,“麻烦你放手,我想听听他还能说什么。”
夏殊看了江练一眼,依言松开了手,却仍站在一个能随时保护她的位置暗中警惕。
陈妤的脸时红时白,几乎哀求地抓着江练:“练练,你别这样……”
“别什么?”江练僵硬地甩开她,“我想听听朋友自己跟丈夫谈论自己的,不行吗?”
高曼宇恶意地笑了:“行啊,我能跟你说个一天一夜——但现在还是给你做个总结!”
天气闷了好几日,夜空中忽然划过一道闪电,紧接着雷声阵阵,眼见着终于要下一场大雨了。
江练神色平静地坐在便利店,利落地整理着方才争执中凌乱的头发,也只有仔细看才能察觉,她的手还在微微发抖。
不过是强撑着表面的平静。
店里的空调开得很足,夏殊看了看江练那一身明显有点薄的衣服,买了杯热奶茶,自己则随便抓了罐冰可乐。
他把奶茶放在江练桌前,随即一声不吭地坐到了另一张桌旁。
江练微怔,低声说了句谢谢。
可等了片刻,那边没回应,她忍不住望去,正看见夏殊那张明显还在生自己气的侧脸,微微垂着他漂亮的桃花眼。
仿佛注意到了江练的时间,他抿了抿唇,才有点不情不愿地开口:“不客气。谁叫我住你对门呢。”顿了顿,还是自认犯贱地补了句,“人是赶走了,下次你注意点。我跟保安打过招呼了,他偷着溜进来的,物业肯定要负责……”
可他越说越收不住了似的,连眼神都冷了几分:“再说那是你家,你跑什么?出息呢!”
“这种时候你怎么说话还夹枪带刺?”江练一忍再忍,“我心情不好想出来走走,你怎么管那么多!”
夏殊嘲讽她:“我不管?我不管你你就敢抄起花瓶要跟个男人动粗。不跟着你出来,你怕不是要跑到月亮上?”
江练怒瞪双眼:“你是来帮忙还是来找堵的?”
“看你态度。”夏殊悠悠地同她唇枪舌战起来,“现在看来,明显是想要后者。”
两个人都不退让,一个满眼愤怒,一个态度挑衅,仿佛心里都有着一道过不去的坎儿在膨胀,幼稚鬼似的谁都不肯退让。
可就这么对峙了不知多久,又都撑不住了一般,跟那泄了气皮球一样,都忍不住嘴角一抽,笑出声来了。
江练笑着笑着,愈发觉得今晚的经历堪称“魔幻”。自从有了那神奇眼镜,她的生活也真跟那些狗血电视剧一样,越来越朝着那些离奇波折的方向发展。
高曼宇的的嘲讽、陈妤躲闪的眼神,一幕幕好似电影在脑海中反复回房,每次都扎着她的心。
于是她的笑先是变了味,紧接着早先那些憋狠了的情绪一股脑地爆发出来,含泪就那么一行接一行,无声无息地落了下来。
夏殊顿时脸色变了,有些慌乱地想要下意识起身,却又生生地忍住,坐得浑身难受,生硬地道:“至于么,跟那种人生气不值。”
江练竭力克制着泪意,可眼泪还是止也止不住地涌出来:“我没生气。”
她是伤心。
真的很伤陈妤的心。
从小到大,身边指责她、编排她的人见多了,她向来不在乎。她是怎样的人、做怎样的事,只要她和她最在乎的人清楚便足矣,旁的都是鸿毛般无关紧要。可陈妤……
可以说比她的亲人还要重要。
她气她不争气,气她在她们之间以所谓的婚姻为名筑起一道墙壁,也气她能宽宥那伤她数次的男人。
也是她,把自己的难以启齿的过往就这么血淋淋地揭给了男人看,还站在那些戴着异色眼镜看她的人群中,和他们一样议论编排她。
夏殊看了一会儿,实在硬不下心肠,也再发不出火。他只得叹了口气,起身蹲在江练的面前。
他抬手捧起她的脸,冰凉的指尖缓缓地抹去她脸上的泪:“那也别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