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个称呼,少年的眼睛骤然撑大了几分,黑漆漆的瞳仁一颤,随即下意识地扭过头去。
江练眼疾手快,不由分说地把他的脑袋给掰过来,直视他的双眼。
她说:“问你话呢。”
然后她清晰地感觉到微烫的温度从他的脸颊传到她的掌心。
二人呼吸交错间,夏殊仓促地垂下眼。
银幕上的字一道道地滚动着,他也不知道沉默了多久,才开口,声音微哑地道:
“我不想让你看到曾经的我。”
江练的手微微一颤,不知怎的,曾与夏光交谈的那些话语在脑海中涌现。
她心里忽然被揪得生疼,安慰的话也说不出口。夏殊却反握住她的手笑了笑:
“我哥找你了是不是?他和说了很多是不是?他觉得我是个过分坚强、也占有欲很强的人?”
江练没吭声。
“我是。”他轻声道,“但我其实也不是。”
坚强不是什么赞美。
和人生的困难相比,每个人的肩膀都很单薄,可大部分人,都要扛起许多。
那是段他如今想来都觉得不堪回首的日子。一个人失去理智时总会超乎人的想象,夏母会不分时间与场合地崩溃,或是哭泣,或是懊悔,抓着身边的人一遍遍质问到底是谁的错。
然后最终将错误归咎于自己,将痛苦留给她那年少却要经事的儿子。
他不是没想过求助,可找谁呢?
儿时夏荣春冷漠的目光已经在他心中深刻,在父子间划出了不可逾越的河。
那时的他感到身体里有两道灵魂在撕扯。一道勇猛坚韧,一道撕扯掉了上一道的假面,露出了连他自己都厌恶的挣扎与脆弱。
孤身一人时,他的情绪反复无常,听到母亲的哭声便会如惊弓之鸟,难以控制地暴跳如雷,可下一秒又将这情绪生生压下,重新做回那个坚强冷静的儿子。
然后每当夜晚来临,死亡的念头就会将他紧束,有个声音耳边蛊惑,让他起身,拉开窗子一跃而下。
他只能看着“只鱼”的视频一遍遍入睡,视频游戏里那个生生死死的小人儿,仿佛在帮他度过一道又一道难以跨越的苦难。
然后他想,翻不过山,干脆就成为撑起这山的人。
而事到如今,我想让你看到的我,是能独当一面,无畏艰险,既是你的羽翼,又能为你遮风挡雨。
我想成为你的一切。
我也想紧紧地抓住有关你的一切。
江练听得心里一塌糊涂。
在他的言语中,她仿佛也重回那段二人不曾相见、却紧密交织的人生。
而早就准备的话在此时更是变得难以启齿,什么有关距离感、磨合的话题都变得烫嘴。
夏殊仿佛有所察觉,此时彩蛋已经播完,漆黑的影院骤然亮起灯光,他深深地看着她:“你好像有话对我说。”
然而江练呼吸一窒,还没来得及开口,他就猝不及防地在她唇上一吻,吻去了那即将出口的话。
他说:“你是我的,好吗?”
语气坚定,那抹不安却深深留在了眼中。
江练又一次失神,还没来得及回答,他却握紧她的手,走出了影院。
错过了时机,再想张口就很难。
他们走在街上,脚踩夜色,头顶月光,眼前少年的身影挺拔修长。
江练心乱如麻地低下头。
两个人的影子很近,偶有缝隙,又紧密缠绵。
或许是不想让那道似有似无的缝隙再变大。
她没再开口。
然后这个夜晚一发不可收拾。
江练深夜醒来,觉得胸口沉甸甸的,差点喘不过气。
她生无可恋地抬头一看——这次不是夏殊的胳膊,而是那只神出鬼没的大黑猫。
夏殊安安静静地躺在身旁,睡得比平日要沉。
不知是不是没听到她的否决,连紧绷的睡容都显得格外放松,只是那眉头仍贼心不死地拧着,仿佛两道薄薄的短刀,割开了素日里他伪装在外的冰冷与倨傲。
江练忽然恶作剧似的俯身,在他眉心轻轻吹了吹,还真将那几道褶皱吹得平坦。
江练静静地看着,耳边是钟表走过一秒又一秒的声音。
她想,就这样吧。
或许真如那些狗血的小说、电影里所说。
两个人相爱,就没有真正的难关。
可正所谓“好景”长不了,江练作为一个十足纸上谈兵的恋爱新手——游戏里她所向披靡,现实里无趣至极。
在不知第几次被夏殊这个“臭直男”吐槽她缺乏浪漫细胞后,江练忍无可忍,只得请放在技术部那边不断调试、改进的翻车重出江湖。
夏殊讽刺地一挑眉,一切尽在不言中。
那目光好似在说:我也不对你抱有多大的期望。
江练愤愤地对夏殊说:“你等着瞧吧!”
看我浪漫不死你丫的。
然后她私底下心虚地找翻车讨教,二人又重回紧密的战友关系——与之前的劝退任务相反,它会无时无刻地给江练提供恋爱战术。
以翻车的话来讲:“不给那不可一世的臭小子惊起一身鸡皮,这事儿就不算完!”
而通过这次“沟通”,江练却误打误撞地发现了技术部那边几次改进后的惊喜,除了交互和与《三十七度》的匹配更加丝滑外,还让她看到的另一种可能性:
或许也可以把工作室的游戏加入此眼镜的游戏库中,以此为开端,不断发展合作、充盈。
有了主意后,江练拿出手机,划到陈妤的头像上。
她默默地看着屏幕上自己那好似自言自语的谈话密度——大多时候都是她在说,偶尔分享日常,偶尔询问她的境况。
陈妤的回复少得可怜,每每回复也是惜字如金,只说自己很忙。
上次二人的对话是停留在:我和夏殊在一起了。
然后这天杀的女人回了个叹号,就再次无影无踪。
江练一头黑线,刚要打去电话,却被程屿的来电打断。
他那边的语气听着有点严肃:“高曼宇,这人你认识吧?”
一听这名字,江练心里就不可控地泛起一股厌烦和不安。
江练紧绷地问:“怎么了?”
总之感觉不像什么好事……
程屿沉默了一瞬才道:“我收到他的简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