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练早料到宋青秋要来算账，面对他咄咄逼人的质问，她稳如泰山地坐在椅子上，动都没动一下，脸色更是懒得敷衍：“宋老师，有话说话，大吼大叫的做什么？”
宋青秋这才察觉自己有点冲动了，他咬牙切齿地朝身后扫了眼，放低了声音：“外包那事儿，你玩我是不是？”
“还是不懂，玩你是什么意思？”
“少给我装蒜！你在这儿打击报复呢是吧？刚才孙总那边给我打电话了，合作黄了！”
江练淡淡地抬眼，直视宋青秋那张通红的脸：“那孙总有没有说为什么？”
宋青秋一愣，撇过头去狡辩：“反正你们蛇鼠一窝，有你在中间作梗，到底什么原因还重要吗？”
江练瞟着他，不紧不慢地关掉电脑，冷冷地笑了。
她平时虽然并非顾今唯那种不苟言笑的人，偶尔也能和身边的同时说笑，可她好像天生有一种不会叫人太过亲近的特质，总会与大多人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而当她懒得掩饰、应付的时候，就透出了一股拒人于千里的气场，那直白而锐利的目光看得宋青秋心里发毛。
只听她一字一句地道：“你听清楚了，这次的外包本来就是你求着我帮你介绍的。我作为中间人，有责任在事成之前对每一个步骤负责。这种心胸狭隘、耍小手段伤人的合作方，我用不起。”
宋青秋心里咯噔一声，直到江练指的是昨天夏殊的事。
可他还是忍不住心虚地嘟囔：“不都说了开玩笑？”
江练面无表情：“是不是开玩笑你心里最清楚。我劝你平时注意点，不是避开了监控就能畅所欲言，公司多得是人和嘴巴，你说的那点酸话早就传开了——知道多少人背后看你笑话吗？”
男人的脸被江练说得一阵红一阵白，嘴巴却硬的要命，就是不敢罢休：“说白了你不就是护着那姓夏的吗？别找那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
江练觉得十分好笑：“宋老师，你这不是说废话呢吗？夏殊就是我们组的画师，我不护他谁护？我还要告诉你，借你们组那两个美术组的同事，我既然答应了就不会反悔，但她们要是在你那受一点委屈，都得立刻把人恭恭敬敬给我送回来！”
宋青秋被点得气血上头，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直接跳脚：“你装什么装！平时看着听与世无争的，其实也跟群半大小姑娘一样被夏殊迷昏头了吧？偏向就偏向，少打着什么工作啊合作方的旗号，我看你才是以公谋私的那个！”
江练没吭声。
她的目光掠过宋青秋，落在了他的身后。
宋青秋原本还吹胡子瞪眼地等着江练反驳，好找由头跟她大吵一架，可等着等着忽然觉着背后发凉。
他一转身，正对上乔董那张没什么温度的脸。
乔治余神色漠然地问他：“你在这儿鬼叫什么呢？”
宋青秋顿时一个哆嗦：“我……”
他我了半天，愣是说不出一个字了。
乔治余刚从国外回来，半夜又要赶另一趟飞机。他本想趁着这个间隙跟江练吃顿饭，再把伴手礼给她和公司人的分一分。可刚迈进公司，就撞见了眼前这一幕。
熟悉乔治余的人都知道，他一向最烦这种鸡毛蒜皮的事儿。在外奔波几日本就身心俱疲，回来一见这状况，简直相当于火上浇大油，烧得他最后一点耐心都不再有。
宋青秋当然不敢解释，乔治余干脆朝江练一扬下巴：“你说。”
江练双手一摊：“我作为吵架的一方，证言没什么说服力，要不你多找几个同事问问？”
反正她问心无愧。
正在这时，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夏殊听见动静从美术组那边过来了。
看见乔治余，他径直走过来：“乔董，跟您商量下，我这边可能要拖几天的稿。”
乔治余看着周围人的脸色，顿时心里清楚了几分。
大概率也是和这场争吵有关。
乔治余问他：“怎么回事？”
夏殊眉头一挑，把自己被烫伤了的手往乔治余的面前一送，无需多说一个字。
宋青秋的脸倏地就白了。
几分钟后，众人会议室齐聚一堂。
人事一来，监控一翻，再找几个同事一问，很快就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听着这些你来我去的琐碎矛盾，乔治余的脸色愈发难看——一个日理万机的老总被搅合进芝麻大小的事儿里，换谁谁舒坦得起来？
处理结果简单明了，宋青秋走人。
可本来板上钉钉的事儿，又突然有了转机。
平时向来不管这些杂事的顾今唯特地找了过来，为宋青秋说话。
“本来也就是同事们的一点口角，犯不上这么大费周章。”顾今唯语出惊人，“要不给夏老师道个歉，再请大家吃个饭？”
乔治余一点面子都不给她：“MOBA组的主美当初是你面的吧？出了这么个货色，你觉得自己没责任？”
顾今唯也不觉得尴尬：“宋青秋专业能力可以，这种事情也是头一回。”她说着，目光又微妙地朝江练方向一瞟，“我觉得这也不是我们单方面的问题。”
江练：“……”
她就觉得那天顾今唯的目光别有深意，看来不是错觉。
江练觉得好笑，思来想去都琢磨不出自己是哪里惹到这位菩萨了。
可她知道，没了宋青秋，项目进度就要耽误，最好遭殃的还是公司。江练向来不屑于在这种事情上争口角，只不过事及他人，一切以大局为重。
于是不咸不淡地表了态：“我同意顾老师的想法，现在换主美太耽误事，给夏老师道个歉吧。”
江练一开口，乔治余也不跟她争执，跟人事那边丢下了一句看着办。
这一言一行被顾今唯看在眼里，她那本来就清汤寡水的笑里，又多了那么点嘲讽。
最终是宋青秋心不甘情不愿地跟夏殊郑重赔罪，小祖宗却跟看空气似的，眼神在他四周飘忽了一会儿，面无表情地走人了。
江练在不远处看着，哭笑不得。
这梁子算是正式结下了。
离开前，江练和顾今唯在洗手间来了场“偶遇”。
顾今唯仍然是一副谁都懒得应付的冷淡神色，江练也不想跟她拐弯抹角，直接问她：“顾老师，你对我有什么意见？”
顾今唯自顾自地洗手，好像没想搭理她，可江练就那么不紧不慢地看着她，大有股追根究底的意思。
“宋青秋做人不行，眼光倒是挺准的。”顾今唯想了想，还是开口，神色也透着赤裸裸的讽刺，“反正有乔董给你做靠山，直接一直诉状搞上去就得了，何必闹得满城风雨。江总，您这耀武扬威就有点夸张了。”
这话到让江练没想到，她一时诧异：“你觉得我和乔董……”
“行了，大家都不是瞎子，平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得了，私底下还装什么呢？”顾今唯嗤笑，那张素净的脸上多了表情，反倒显得灵动起来，“还有夏殊，整天围着你转，你敢说这次你不是和宋青秋一样是公报私仇，给你那‘小男友’出气？”
回想起自入职以来顾今唯对她的态度，江练脑子里那些不得解的百思也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
然后她释然地笑了。
原来如此。
一路走来这类事在她身上已经屡见不鲜，可她与顾今唯虽然接触不多，她始终觉得此人是把“专业”二字印在脑门上的，也从未对她有过任何无端的揣测。可对方于她……
竟然是这种想法？
顾今唯见她笑得莫名，自觉她是心虚：“有关系就有关系，坦荡点就得了，下次手段也直接点，生怕大家没谈资呢？”
一番话说完，却不见江练恼怒。
她好像还是一副倾听的神色，客客气气地等她发泄完后，忽然微微凑近了点，故作好奇：“你既然这么笃定，怎么还敢说这种话？”
“……”顾今唯一时反应不过来，“你什么意思？”
“我是乔董的关系户啊。”江练似笑非笑，“你既然知道，就别横冲直撞，把鲁莽当耿直，我后台这么硬，让乔董开了你不是分分钟的事儿？”
顾今唯眼睛发直了。
江练睨她一眼，顿时觉得无趣至极，之前那点短暂接触过的女强人滤镜也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她打心里觉得好笑。
从公司成立到现在，她给乔治余创造的利润都是肉眼可见的，也从未因私误公，给身边人平添麻烦。
可偏偏有人非要透过本质看外表，给她下定论、扣帽子。
更可悲的事，当她窥见顾今唯心中的想法时却毫不意外，反而已是习以为常。
江练不愿再和她争执，她擦了擦手，转身就走，可走到门口又转过头：“对了，教你一句人生格言。”
顾今唯挑眉。
江练也不假以辞色：“记好了啊，就是——关你屁事。”
说完，她神清气爽，转身就走。
洗手间里空荡荡的，剩顾今唯一个人在那对镜发呆。
她抄着手，半天才反应过来，忍不住匪夷所思地朝着江练离去的方向看了又看，却忽然噗嗤一声笑了。
由于今天公司发生过一场“大事”，直到下班前，整个办公室都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尴尬气息。
于是作为事件相关人员的江练打算先溜为敬。
她一手提着包，一手提着乔治余给她带回来的特产一路贴着墙根健步如飞，可走着走着，想起顾今唯的话，心里到底涌上一股邪火，猛然挺起脊背。
她不是关系户吗？那她就要有点关系户的自觉，从此以后她就要在乐谈横着走！
可人生往往总会再一次教会江练什么叫乐极生悲。
她刚扬起骄傲的下巴按下电梯，身后就传来一个声音：“江练。”
她脑袋嗡一声乱了套，一时没听清是谁，下意识地觉着又是夏殊来围追堵截，可一转头，就碰上了几日不见的程屿。
他也不知等在哪里多久了，一身清爽地倚在门边，强压着唇角的笑：“躲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