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映竹离开宿舍,高四清忍不住感慨:“这姑娘长得挺好看,声音怎么这么难听?抽烟抽多了吧?现在的小姑娘啊,真是……”
周斯羽难免回忆起刚结束的校园生活,她打心底里佩服,“听他们辅导员说,这个女孩的成绩很好的,专业第一呢。”
章玉容没工夫理会高四清话中的阴阳怪气。她沉吟片刻:“你们看看这里有什么发现没有。”
高四清用镊子将于莺床缝中间的一根毛发夹进证物袋里,“人走了一个多月了,不好说,我们尽力吧。”
章玉容没有再接话,转头叫上身后的人,“阿羽,跟我去隔壁宿舍看看。”
郭欣怡原本在宿舍睡觉,看到章玉容两人进来的时候,她的脑袋还是懵的。听说对方是警察,又问起于莺,她直接从床上弹跳了起来。
和程映竹不同,郭欣怡要直率得多。那些对于莺的负面情绪仿佛又回来了,她显得有些气愤:“于莺这人长得这么清纯,脾气却骄横,自从她生了场大病回来,好像全世界都要让着她似的,也就映竹能受得了她……”
“我这么说同学是不是不太好啊?”说了半天,郭欣怡又陷入了懊悔当中,“其实她生病已经够可怜的了,我怎么能对她这么计较?于莺她,她其实也不是个坏人,听说她经常去做志愿者,从本科开始就参加各种各样的社团活动,还是学生会的人,当过几次迎新晚会的主持人,有不少的追求者。”
于莺的确长得漂亮清纯,虽然经过水中漫长的浸泡,这个年轻女孩早已经面目全非,但章玉容通过她的照片还是毫不意外地得出这个结论。
周斯羽又问:“同学,那你有接到过于莺的催债电话吗?”
于莺没有否认,还补充道:“不光是催债电话,还收到过很多他们发来的骚扰短信。”
这样看来,死者的社会关系要比想象中要复杂得多。
章玉容知道这个工作量将会是巨大的,尤其是在于莺的手机不见踪影的情况下。
想到手机,于莺的手机能掉到哪里去呢?除了和尸体一样沉落江中的可能之外,它很大概率是被嫌疑人带走或者处理掉了。
在二零一三年的今天,手机的GPS技术已经普及,然而于莺的手机关闭了定位功能,刑侦大队只能通过基站定位来锁定手机关机前最后出现的位置。章玉容已经叫李思维紧锣密鼓地跟进了,同时安排他和他的搭档尽快拉出于莺的银行卡流水和名下的借贷明细。
程映竹手心紧紧攥住自己的校园卡,走在烈日笼罩的校园里,没过一会儿额头上全都是汗了。在经过教学楼的时候,她注意到上个月被风吹倒的树已经回到了原位,它们被支撑架固定着,但歪歪扭扭的枝桠仍提醒着它们在台风天所经历的一切。
刚过图书馆的闸机,程映竹的手机响起了微信提示音。她滑开屏幕,看到班群里班长发出的消息:注意!明后两天上午有二十多家公司来学校开企宣会,就在礼堂,大家可以准备一份实习简历过去投递试试。
这是每年夏天毕业季的常规项目,程映竹已经看惯。这次她提前准备了简历,毕竟没有人想错过一个能进好公司的机会。
她站在原地想了想,觉得有必要把自己的防火墙项目研究添加进简历里。
企宣会是郭欣怡跟她一起去的。
郭欣怡挽着她的手,有些紧张地描述警察向自己问话的过程:“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刑警!那两个女警察好酷,尤其是那个队长,眼睛像是会吃人一样!她问了我好多关于于莺的问题,还问起她和你的关系好不好——”
程映竹侧头,很自然地问:“你是怎么说的?”
郭欣怡耸了耸肩,“实话实说呗,我说于莺脾气有点坏,你脾气好,平时都是你让着她。”
章玉容会怎么理解郭欣怡的话呢?程映竹抿了抿嘴唇。
她很清楚警察会考虑熟人作案的可能,而自己作为死者的室友,当然首当其冲被怀疑,向郭欣怡问起自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郭欣怡没有注意到同伴的沉默,只是兴奋地往礼堂门口一指,“映竹你看,好多人!”
礼堂几个出口处被各个公司的招聘摊位占领,花花绿绿的易拉宝沿墙边铺满,引得过路的学生纷纷驻足在看。现场玲琅满目的,很是热闹。
郭欣怡喜欢热闹,很快就不见了人影,程映竹则是沿着招聘摊位一路慢慢地看过去。
其中一家做云储存的科技公司进入了她的视线。
凌云科技。
程映竹这个公司有印象。凌云是穗州本地的企业,过去做的是本地数据备份和服务器托管业务,几年前开始涉足云储存,但一直没什么水花,甚至还差点因为这个濒临倒闭。直到半年前,凌云换了一位女老板,云悦仓这个产品横空出世,公司不但彻底活了过来,还在穗州立稳了脚跟。
程映竹走到凌云的摊位,把自己的纸质简历递给了工作人员,“你好,我看到你们在招实习生,可以看看我的简历吗?”
凌云的HR今天上午收到了将近百份的简历,已经疲累不堪,但她还是认真对待每一个来咨询和投递简历的同学。在接过程映竹的简历后,她有些惊喜地开口:“网络安全专业的研究生,绩点好,实习经历和项目经历也匹配。”
公司的业务部门一定喜欢这样的实习生,安排面试肯定没有问题。想到这里,HR把手边的宣传册递给程映竹,笑盈盈地说:“同学,这是我们公司宣传册,到时候留意我们的电话吧。”
程映竹接过宣传册,翻开第一页便看到了他们首席执行官的名字。
蔺美云。
程映竹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
临近中午,程映竹已经投递出去大概七八份的简历。
郭欣怡找她汇合去食堂吃饭,眼尖地看见她手上拿着的宣传册,“噫,这个公司我知道!老板是个女强人,挺厉害的,云悦仓就是她拍板做出来的,她的老公还是咱们穗南大学的校友呢。”
作为计算机专业的学生,程映竹和郭欣怡基本都能预见云储存是未来发展的大趋势,能到这个公司去实习绝对不会吃亏。
程映竹也想起自己以前在哪里听说过蔺美云这个名字了。她问:“她就是上个月给学校捐了一大笔助学金的那个企业家吧?”
郭欣怡点头,“对!没错,就是她!”
这是一天之中最热的时候。
阿尔法的车门被“嚯”地拉开,滚烫的热浪直接轰进了车厢。刘莹气喘吁吁地把刚买的美式咖啡递到蔺美云的手里,“蔺、蔺总,您的美式。”
看着和刘莹一样在冒着热气的咖啡杯,蔺美云皮笑肉不笑地开口:“这么热的天让我喝热美式,你是怎么想的?”
刘莹莫名被吓得手指发抖,连忙说:“对不起,蔺总,我马上去重新买一份!”
但蔺美云已经没有耐心再等一杯咖啡,“不买了,上车。”
在去往公司的路上,蔺美云全程闭目养神,没有再和自己这个实习助理说一句话。她没有责怪刘莹,但刘莹却灰心极了,心里忍不住埋怨自己为什么连买咖啡这种小事都办不好。
蔺美云当然听不到刘莹心里那些小九九,她闭着眼睛,想着是一会儿要怎么对付公司里那群无耻混账。
当年,雷弘深说这些合伙人跟着他出生入死打江山,是公司重要的伙伴,所以给了他们大额股份和分红以及绝对的话语权。
但这些激励和待遇换来的不是凌云的蒸蒸日上,而是虎视眈眈。
半年前蔺美云接手公司的时候,业务已经停了大半,公帐入不敷出,上面躺着的全是一笔笔的烂账。面对这个彻头彻底的烂摊子,蔺美云没有打算放弃,可就是那些雷弘深以为的重要伙伴,却在他死掉不到一个星期的时间里,想尽一切办法要把凌云卖掉然后把钱分走。
蔺美云当然是不肯的。
当时的她锁死了会议室的大门,手握一根不知道从哪里卸下来的水管。她就披头散发站在那里,对所有人声嘶力竭:“谁敢?谁敢卖掉凌云我就和他一起死!”
是她蔺美云把摇摇欲坠的大厦重新扶起,她不允许任何人抢走她的胜利果实。
今天重新走进会议室,蔺美云目不斜视,直接跃过会议桌两侧的男人,走到了中央的位置。她今天盘了一个齐整的发髻,露出光洁的额头,显得端庄利落。她保养得当,完全看不出已经年近四十,她化了浓烈的妆,厚重的正红色口红又增添了她的几分锋锐和高调。
蔺美云将限量款的鳄鱼皮包随手丢在会议桌上,坐下来的时候翘起了二郎腿。她没有看向在场的任何人,语气冷淡:“如果你们还要说那些陈词滥调,我看直接散会比较节约大家的时间。”
“蔺美云,你不能这样搞独断,公司不是你一个人的,云悦仓已经根本没有未来,你不能把所有资源都倾向这个产品。”
说话的是合伙人李达,他穿着昂贵西装,头顶的地中海发型看起来有些滑稽。他是跟随雷弘深发家的元老人物,占的公司股份是除蔺美云以外最多的,自从蔺美云接手公司,他的降压药就再没有离过手。尽管在蔺美云没有走进会议室之前,其他合伙人已经提醒他不要和对方起正面冲突,但他现在忍无可忍。
蔺美云忽然笑了,她的笑声在偌大的会议室突兀极了,“我拜托你们睁开眼睛看看世界吧,云储存这个市场你们看不明白吗?智能手机会发展成什么样子你们也想象不出来吗?未来数据存储的需求只会爆发增长,凌云绝对不能错失布局机会。”
蔺美云的讥讽如此直白,李达被气得不轻,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这是你的臆断!云存储的市场根本没有成熟,你问问有多少人愿意把自己的隐私数据放到云端?再说以现在的防火墙和数据加密技术根本支持不了!你叫我们睁眼看世界?你先看看现在哪个大公司在投入这个?公司有必要冒险押宝你的云悦仓?”
“那你们就给我支持这些技术!我要你们网络安全部究竟是干什么吃的?”蔺美云冷笑地望向李达,目光凌厉地扫过在场的其他人,“你们搞清楚了,现在是云悦仓在养活你们!你们给我听好了,其他公司不投入我投入,其他公司不做我做!如果再不摒弃你们那些老古董想法,凌云只会再玩儿完一次!”
蔺美云是如此的强势。还有其他合伙人想要发表意见,又听见她冷冷开口:“这种狗屁会议我不想再参加一次,你们干得了干,干不了给我滚蛋!凌云没你们一样能活。”
说完,蔺美云提起皮包直接起身离开。
听到蔺美云摔门而去的声音,李达气得高血压又要犯了。
他悔不当初。
当时不该相信蔺美云的哀求和眼泪的,他以为雷弘深死后,这个女人会成为自己能随意摆布的傀儡,哪曾想到她根本不是什么娇弱寡妇,而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