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莺死了。
正值学校的期末考试，这个消息学校论坛里还是如同惊雷一般炸开，尤其是学生们注意到校园中有许多警察进出。
学校很快在论坛发布并置顶了公告，要求全体师生配合警察查案，同时不允许任何人在社交媒体上散布学校和于莺同学的谣言。
然而这个公告没有阻止学生的讨论热情，程映竹的鼠标慢慢在网页上下滑，看到认识和不认识于莺的人都在发帖，有揣测的、有阴谋论的、有哀悼的还有恐惧的。社交媒体上也出现了许多关于穗南大学女大学生死亡的议论声浪，其中还夹杂着日辉山女尸的话题。
郭欣怡没有敲门，直接闯进了二零四。
她显然没有身边人遭遇意外的经历，此刻她激动得脸色通红，紧紧抓住程映竹握住鼠标的手，声音颤抖：“网上说的是真的吗？怎么会呢？这么大个大活人，真的死了？”
郭欣怡一直不喜欢于莺。她觉得于莺情商低，自尊高，没有任何的自知之明。但在生死这种事情面前，所有的负面情绪忽然烟消云散，只剩下慌张和同情。虽然在于莺失踪一个月的时间里，她的确萌生过这样的猜想，然而在真的听说以后，她还是不可避免地被吓坏了。
郭欣怡回头望向于莺空荡荡的床位，最后鼓起勇气对程映竹说：“映竹，你要是怕的话就搬走吧，不要在这个宿舍里待着了。”
“学校哪还有多余的床位，我不怕，没事的。”程映竹摇了摇头，没有接受郭欣怡这个善意的提议。
还有二十分钟到了和导师约定见面的时间，她送走郭欣怡，抱着电脑和笔记本也离开了宿舍。在宿舍楼楼下，程映竹发现门口竟然摆了三四排白色和黄色的花，不但如此，台阶上还有几根点燃的蜡烛和七八个外卖口袋。
程映竹忽然觉得有些好笑——于莺生前，这些同学们好像没有这么友善。
程映竹关于网关防火墙的攻击检测项目研究已经接近完成，尤其是在谢知微的指导下，她的进展飞速。
谢知微对流量时代下的信息技术的理解要比石跃华这些老学究更超前，程映竹信任她的理念。此刻，程映竹坐在她的办公室，安静等待对方的提问。
谢知微今天戴着一副无框眼镜，整个人显得知性又干练。她细致地阅读了屏幕上的代码，转头问坐在面前的人：“刚才你提到通过流量历史模型和实时分析来应对误报和漏报没错吧？那么在流量大的时候，你的准确性要怎么保障呢？你有区分正常流量波动与实际攻击的办法吗？”
程映竹在探讨学术的时候是专注而沉浸的，她认真思索后回答：“利用流量阈值动态调整机制？在自动调整灵敏度的条件下，误报率我想是可以被控制的。”
谢知微认可程映竹的想法，但没有完全满意对方的回答。她开口：“针对流量特征进行检测是个常规思路，但你不能只依赖流量来进行判断，我建议你引入用户行为分析，通过分析用户的访问模式和行为规律来识别异常。”说到一半，她起身打开旁边的书柜，“我给你找一本用户行为分析的教材，你看能不能自己消化，有不明白的直接来问我。”
看着谢知微纤细曼妙的背影，程映竹忽然开口：“他们找到她了。”
谢知微打开柜门的手顿了顿，又听见身后的人继续说：“有个自称露营爱好者的人在网上发了一篇博客，说他在日辉山准备扎营的时候发现了一具女尸。”
日辉山在穗州的南郊，距离穗南大学有将近五十公里的距离。风景优美宜人，是露营和登山爱好者都爱去的地方。
“能找到她的身体，就能找到她的名字，找到她的名字，势必就会找到学校，找到你，这一点，你早知道不是吗？”谢知微很快从书柜取下那本厚重的教材，转身递给了程映竹。她的声音变得很轻，“警察已经找过你了吧，未来一段时间里，他们还会反复找你，反复问你同样的问题……只要你按照我说的去做就好。”
程映竹伸手接过厚重的书，缓缓点了下头。
谢知微有意转移了话题，笑说：“小凡这次期末考试数学进步了二十多名，说来还要感谢你的耐心教学。”
“这是她自己的努力，我没做什么。”程映竹没有揽功，又顿了顿说，“不过，她好像不太喜欢你这个姐姐。”
谢知微伸手抚了抚办公桌上仙客来的鲜红花瓣，语气轻描淡写：“她倒是什么都跟你聊。”
忽然，程映竹像是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微笑着朝自己的导师道贺，“我好像还没有恭喜你晋升呢，谢教授，我会因为能拜在你门下学习而感到无限荣耀的。”
谢知微是穗南大学史上最年轻的副教授，但拿到这个职称，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付出了什么代价。听到来自学生的祝贺，她不自觉地揉搓手中的花瓣边缘，意味深长道：“我也会因为有你这个学生而骄傲的。”
程映竹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快再次见到章玉容。她不由想到谢知微说过的话——找到她的名字，势必就会找到你。
只是和上次不同的是，这个区局的女刑警还带来了好几个人。
章玉容和三两个穿着制服的人正站在二零四宿舍的门口，看见程映竹回来，她客气地说明来意：“我们正准备找辅导员要你的联系方式，你回来了刚好，我们想要检查一下于莺同学的宿舍，还请程同学你理解。”
程映竹知道他们这是叫自己开门的意思。她从帆布包里拣出钥匙，语速很快地开口：“没问题，你们自便。”
女宿舍楼修的有些年头了，宿舍门的门框已经有轻微变形，开门的时候总是容易发出撕拉的响声。章玉容跟随程映竹走进二零四的宿舍内，侧头示意身后的高四清可以开始检查了。
程映竹从自己的书桌上拿起水杯和校园卡，又准备往外走。章玉容注意到她的动作，“你要出去？”
程映竹点头：“我要去图书馆。”
章玉容直接叫住了她：“方便再和你聊两句吗？”
程映竹不得不停住了脚步。她转身看向章玉容，“好吧，还有什么需要我配合的吗？”
“不会耽误你很久的。”章玉容的声音不咸不淡，像是随口在问，“你觉得，于莺同学人怎么样？学习怎么样？有什么朋友吗？在学校里和谁比较亲近？”
第一个问题并不好回答，程映竹想了很多形容词，最后给了对方一个相对宽松的描述：“她人挺好的，学习算中等吧，有什么朋友不清楚，在学校里我算是和她走得比较近的，毕竟住同一个宿舍。”
“住同一个宿舍——”章玉容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一遍程映竹的话，眼睛有细微的光，“那她做完手术以后，你少不了要多照顾她一些吧。”
程映竹的心头莫名一跳。当下，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都有需要帮忙的时候，何况是室友同学。”
章玉容继续问：“知道和她什么人有过矛盾吗？”
程映竹将自己额前垂落的头发挽在耳后，思考了一会儿回答：“大家同吃同住同学，难免有摩擦的时候，但没听说过她和谁有过大矛盾。”
章玉容没有让程映竹继续模棱两可下去，她快速追问：“都是什么样的摩擦啊？于莺是主动发起摩擦的人吗？”
听到这话，程映竹忽然咬了咬嘴唇，手扶住门边，看起来有些为难。
章玉容的语气稍微软了下来，引导程映竹继续说下去，“没事，你有什么说什么就好，我们只是例行询问，不要有负担，这些信息说不定对破案很关键。”
程映竹的手指摩擦着门框边缘，仔细回忆着：“其实就是一些小事，之前她在阳台晾的衣服掉到楼下被宿管阿姨说了，然后就和宿管阿姨吵了起来，还有做小组作业，因为分工问题他们组在班群里拌了几句嘴——这些不算是什么大问题吧？”
章玉容听得专注，忽然问：“那你和她关系怎么样？她有和你吵过吗？”
“我们就是室友关系，吵架当然也是有过的，因为她的东西总是乱放，又经常忘记搞卫生倒垃圾，我提醒多了她自然会烦，有时候我忘记给她带饭，还有经常熄灯以后才回宿舍影响到她休息，她也抱怨过我很多次——”程映竹说着说着，脸上的神色暗淡了下来，语气中有说不出的自责，“现在想想这些有什么好吵的，哪有人能好好活着重要。”
程映竹的话说得情真意切，没有无动于衷，也没有过分伤心，情绪展露的恰到好处，连她自己都相信了十分。
周斯羽一直在旁边记笔记，听到程映竹的回答，她的心头也跟着被触动。
章玉容始终盯住程映竹，忽然又问起了另一件事：“她失踪那天，你一直在学校上课吗？有出去过吗？”
程映竹眨了眨眼睛，想了许久说：“我记得那几天是台风天吧，下了很久的雨，当时学校没有停课，我上完课以后，还出去做兼职。”
程映竹说着，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对了，还有一件事我不知道跟于莺出事有没有关系……她好像比较缺钱，我和几个同学都接到过催债电话。”
缺钱？这是很重要的线索。周斯羽听到这里赶紧记了下来。
程映竹又将钥匙递到章玉容的面前，轻声道：“那个，如果你们检查好了麻烦帮我锁一下门好吗？钥匙放在楼下宿管那里就行。”
这是合理的要求。
章玉容接过钥匙，“放心，我会给你锁好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