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于莺失踪已经超过三十天。
二零四宿舍空了大半,于莺的父母在三天前简单收拾掉了她的物品。他们看起来已经对于莺的去向不再抱有任何的关心。当时于莺的妈妈叹了许多口气,好似要把胸口的无奈和灰心都吁出来。她卷好于莺的铺盖麻利地装到大口袋里,又把书桌上七零八落的药品和化妆品全部扫进背包,而于莺的爸爸站在阳台上抽烟,一直沉默着。
程映竹知道学校领导找他们谈过话,说会保留于莺同学的学位和宿舍,直到她回来为止。但于莺的爸爸直接表示了拒绝,并强硬要求学校退还于莺剩余的学费和住宿费。
程映竹漠然地想到,如果是失踪的是自己,恐怕苏运芬也会这样做,甚至她还会借机狠狠敲诈学校一大笔钱。
看到于母终于打包好了于莺的东西,她试探地开口:“阿姨,东西太多了,我帮你们送回去吧?”
于母感激地看了程映竹一眼,真心实意道:“那就谢谢你了,好孩子。”
就这样,程映竹跟着于莺的父母提着大包小包坐上地铁,最后走进了他们的家。
于父坐在客厅抽烟,依旧在烟雾缭绕中沉默。于母把于莺的行李堆到门后,又张罗程映竹:“随便坐,等水烧开了我给你沏茶喝。”
程映竹摇了摇头,只是笑说:“不用麻烦了阿姨,我可以去于莺的房间看看吗?”
“随便看吧。”于母指了指程映竹身后的小房间,忍不住又叹了口气,“你真是个好孩子,从小就好,要是于莺有你一半懂事就好了。”
于家的房子属于回迁房,很小很旧,隔音也差得厉害,旁边住户打个喷嚏都能听见。
于莺的房间不到十平米,勉强放下一张单人床、衣柜和书桌。各式各样的生活物品和衣物堆放的杂乱无章,和于莺在宿舍的生活风格别无二致。
程映竹不能在这里待得太久,她站在房间中央思索了片刻,然后伸手拉开了于莺的书桌抽屉。
那个东西也不在于莺的家里。
此刻程映竹坐在空荡荡的宿舍里,看着电脑屏幕上一串又一串的代码,想事情想得出神,直到一阵敲门的声响将她的思绪拉回。
她起身去开门,看见许曼和两个陌生面孔的女人站在走廊。
其中站在中央的一个女人身形挺拔结实,皮肤有些黑,五官不算十分漂亮,但那双眼睛锐利如鹰,仿佛能洞穿一切。
她开口向程映竹这样介绍自己:“你好同学,我是南安区局刑侦大队大队长章玉容。”
“刑侦大队……”
程映竹没想到刑警找上门是在今天,但好在这个情景在她的脑海中已经演练过无数次。她的内心几乎没有任何的波动,甚至适时地露出狐疑的表情。她转头看到许曼那双通红的眼睛,有些结巴地问,“是,是于莺找到了吗?”
章玉容盯住站在面前女孩那张有些无措的脸,缓缓开口:“是,于莺的父母昨天已经去公安局确认过了……”
周斯羽和刑侦大队是幸运的,确定尸源很快很顺利。在本市失踪女性名单和实施过结肠切除手术的人员名单比对结果中,他们发现了同一个名字。
于莺。
穗州人,二十四岁,穗南大学计算机学院研究生二年级学生。
章玉容很快通知于莺的父母前来区局认尸,因为尸体呈现高度腐败,加上涉及刑事案件,所以还加急进行了DNA检验,最后确定死者系于莺。
章玉容很快安排手下警员给于莺的父母录口供,并联系了穗南派出所的民警。找到于莺的辅导员和室友,后面就是顺理成章的事了。
章玉容问:“你是她的室友?方便和你聊两句吗?”
程映竹像是久久才缓过神来,“我是她的室友,方便的……”
章玉容没有打招呼,直接侧身走进了二零四宿舍。她转头看了看四周,注意到其中一张床已经空了,只剩下床板,而另一张床则整理得整整齐齐。
章玉容的视线扫过程映竹的电脑屏幕,“你什么时候联系不上于莺的?”
程映竹几乎没有什么思考,直接回答章玉容的话:“上个月五号,我下午上完课回来就发现她不在宿舍里了,一直到六号晚上她都没有回来,微信也不回,所以我直接通知了辅导员,后来辅导员就报了警。”
周斯羽听罢,眼睛不由瞪圆,心想这个大学生怎么记得这么清楚,逻辑清晰,连个结巴都没打,要知道普通人连上周五晚饭吃了什么都要想半天。
章玉容却觉得不这是什么蹊跷,毕竟穗南派出所的民警当时同样问过这些问题。何况于莺失踪这么长时间,来找她室友了解情况的人很多,程映竹会在重复中牢记这些时间点。
章玉容看了程映竹一眼,目光灼灼:“你最后一次见她的时候,她有什么异常吗?有说过要去哪儿或者是打算见什么人?”
程映竹仔细回忆了一下,还是摇头道:“没有,我不记得她有什么不正常的。”
章玉容“哦”了一声,又问:“你知道她做过手术这件事吗?”
听到这个问题,程映竹有些难为情:“知道的,她做完手术后身体一直不太方便,还总是怕冷。”
从二零四宿舍出来,章玉容在离开宿舍楼的时候,抬头注意头顶的监控。她侧头看向许曼:“我需要排查一下这栋宿舍楼的监控,麻烦学校配合一下吧。”
许曼小跑着离开后,章玉容抬手看了看时间,交代周斯羽:“明天上午九点,集合大家开案情分析会。”
区局的会议室内,主管刑侦的副局长林海涛是最先到的,刑侦大队的警员、刑技办公室的技术人员还有法医也陆陆续续地到了场。
林海涛临近退休,十年前在省厅转了一圈最后又回到了区局,其中的原因不为人所知。他最近上火得厉害,保温杯不离手,里面的罗汉果茶一直续着。看到人来齐了,他咳嗽一声直接进入正题:“都来说说各自掌握的情况吧。”
章玉容用眼神示意周斯羽起头。周斯羽接收到上司的提醒后深吸一口气,翻开自己的笔记本:“死者于莺,年龄二十四岁,穗南大学计算机学院研究生二年级学生,六月五日下午失踪,失踪地点未知,尸体于本月九日,也就是前天在日辉山览河下游段被发现。”
李思维接上话:“日辉山周围没有监控,发现现场的是一个露营爱好者,原本想在览河边上扎营,结果就发现了尸体,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的目击者。”
林海涛拧开保温杯的盖子,轻轻酌了一口,嘴角不由往下撇了撇:“尸体情况呢?死因是什么?”
老金轻车熟路地开始了自己的汇报:“死者的死亡时间超过三十天,差不多就是在上个月的月初,除了死后身体上出现被反复撞击的机械性外伤,我们还发现她生前曾经受过重伤,右小腿骨折,第四第五肋骨骨折,腹主动脉有破裂,结肠和直肠穿孔,根据结肠吻合口的瘢痕状况判断,死者大概在半年前实施过结肠切除术,腹部有人造肛门,不见造口袋,应该丢失了,药物检测也没有显示异常。”
“至于死因——”老金示意大家看投影上的照片,“死者颅骨有超过七处的损伤,其中枕骨位置的线性凹陷的钝性外伤就是致命伤,死亡原因是颅内出血。”
听到这里,周斯羽忍不住想到各种可能造成线性凹陷外伤的凶器:羽毛球拍?钢管?椅子还是自行车把手?
章玉容的腹部依旧有些坠痛,她强忍着不适,目光落在刑技老大高四清的身上:“水流分析出来了吧?能确定死者是从哪个位置落水的吗?”
高四清的发言向来谨慎,他斟酌道:“出来了,不过上个月受台风天气影响很大,结果没有办法非常精准,范围覆盖大概五公里左右,根据水流速度和流向以及河道地形等分析结果来看,她的落水地点应该是在穗江中游,差不多就是大学城那个位置。”
“范围已经缩小不少了,你们刑技的伙计接下来重点排查落水的地点和时间。”林海涛点了点头,转头又问章玉容,“你们去过死者的学校了吧,有什么发现没有?”
章玉容平静地开口:“我们查看了于莺宿舍楼附近的监控,有不少损坏,而且录像大部分只能保存十五天左右,已经没有什么参考价值了,接下来我们会扩大监控排查范围,看能不能找到有用的。”
然而章玉容又清楚地知道,这些高校统一招标采购的监控设备,价格高不说,质量还不好,恐怕指望监控的余地有限。她把玩着手上的打火机,继续说:“目前可以肯定的是,于莺在失踪后不久就被抛尸水中,现在紧要的是还原于莺失踪前后的行踪,确定死亡时间,找到第一案发现场,除此之外,还要对于莺的社会关系进行密切排查。”
林海涛表示认可。根据多年刑侦经验,他又提醒章玉容道:“死者身份是大学生,他们活动范围小,社会关系相对来说也比较简单,在以往的高校刑事案件中,大多始于校园暴力、情感冲突还有室友同学之间的矛盾冲突,你们需要重点关注一下死者身边的人。”
章玉容很自然想到于莺的辅导员和室友。她回忆了一下二人面对自己的时候的微表情,目前想来还算正常。
会议结束后,林海涛单独留下了章玉容。
林海涛注意到章玉容手上在把玩的打火机,无奈道:“不是戒烟了?你也不要太拼了,阿容,还是要想想自己的家庭,我在你这个年纪儿子都上初中了。”
章玉容将打火机收进口袋里,只是避重就轻,“戒了,没抽。”
“不是得休息一个月吗?这么着急返岗干什么?”林海涛意味深长地看着自己这个女下属,“你要学会平衡工作和家庭的,多给年轻人一些机会,不能什么事情都自己担着,这样对咱们整个刑侦队伍都没有好处!”
章玉容没有辩解,只是顺从:“我明白的,您放心。”
林海涛当下没什么要嘱咐的了,他拿着保温杯起身,“孩子还会再有的,手上案子了结以后专心回家备孕去吧。”
腹部轻微的痉挛让章玉容的脊背发冷,但她神色依旧,依旧笑着回应:“知道了,林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