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凶手的抛尸行为，加上距离案发已经过去一个多月的时间，于莺这个案子已经无法过多依赖现场勘查的力量。这方面的线索最少，侦查难度自然是最大的。但章玉容不肯放弃，仍然在尽力还原于莺死亡前的踪迹。她已经请穗南派出所协助刑侦大队开始了排查大学城车辆的工作，重点关注那些在台风天前后从穗南大学离开的车辆。
于此同时，她的目光集中在几个大方向上：债务、室友矛盾、情杀还有于莺的过去。
于莺的债务问题由王赛和蒋嘉柱负责跟进，程映竹的态度暧昧，章玉容虽然对她们的室友矛盾仍然心存疑问，但目前看来还是有很多不明朗的地方。至于情杀，李思维那边给出了几个可疑的于莺的追求者人选。
李思维指了指章玉容面前的照片，“第一个男生叫费连明，是于莺在大三谈的男朋友，研一时候分的手，据说当时分手很难看，费连明直接去女生宿舍楼下闹了一场，当众扬言迟早有一天打死她。”
“这个叫作薛建宇，和于莺都是学生会的，学生会里的同学都知道他单恋于莺，于莺出事之后他就退出学生会了。”李思维的手指又移向最后一张照片，“这个是校外的，是于莺在外面做兼职认识的职业模特，两人前阵子在工作室里闹得很难看。”
章玉容看着这几个长相和气质各异的年轻男生，没有发表任何的意见。她只是直接把照片推回给了李思维，“你和小梁分别找他们聊聊。”
她想了想，又提醒道：“你们不用太纠结于他们和于莺的关系，最好多问问和关于莺的事。”
周斯羽在笔记本上把这三个名字依次给记了下来，然后小心地问章玉容：“章队，那我们接下来……”
章玉容从椅子上起身，“我们再去一趟于莺的家。”
于莺的画像让章玉容意识到，于莺的过去没有那么简单。和于莺有关的人要找，和她有关的物也要找——这是很好的了解一个人过去的途径和方式。
在重新走进于莺的卧室之前，章玉容低声交代周斯羽：“于莺的笔记本电脑里没有什么发现，看看她房间里有没有U盘、硬盘或者是储存卡之类的东西。”
于莺的房间里堆了很多杂物，看起来像是从来没打扫过的样子，这和章玉容在二零四宿舍看到的生活环境很不一样。不过她第一次去二零四宿舍的时候，只剩下程映竹一个人住了，那里已经和于莺无关。注意到于莺凌乱的床上还叠了一张卷起的铺盖，显然是从学校打包回来以后，于莺的父母也没有再为女儿收拾过。
看来于莺在家得到的关心并不多。章玉容缓缓在心底得出了这个结论。
周斯羽在仔细地查看床头柜，章玉容走到于莺的书桌前，低头拉开了其中一张抽屉。
抽屉里面摆放着剪刀、文具和各种各样的笔记本和纸张，角落零零散散的还有很多的硬币。章玉容拿起其中一张喷墨纸，发现是于莺在半年多前做的血常规化验单。她注意到报告时间：二零一三年一月十五日凌晨三点二十七分。
章玉容看了一会儿，把报告单放回原处，然后重新合上了抽屉。
“章队，我找到了这个……”
章玉容转头，看到周斯羽手里拿着一本粉蓝色的笔记本，上面还缠着几根发黄的胶带。周斯羽把笔记本递给她的时候，伸手朝床下方指了指，“我在这里找到的，在床底下。”
章玉容向周斯羽要来一副手套，她慢慢撕下上面的胶带，然后翻开了第一页。两人首先看到写在最上方的日期：二零零六年三月十二日，植树节。
周斯羽在旁边忽然“噫”了一声：“这好像是交换日记。”
二零零六年，大概是于莺刚上初中的年纪。章玉容整个学生时代都没有听说过交换日记这种东西，有些狐疑地重复周斯羽的话：“交换日记？”
周斯羽和于莺的年纪差不多，她向章玉容解释道：“对，我们上学的时候流行过这个，就是两个人或者多个人共同写一本日记。”
这本日记对于莺来说一定很重要，否则不会藏在床底下甚至还用胶带缠起来。章玉容快速地翻看起来，注意到这本日记是于莺和一个叫胡雪菲的女生交替写的。在或娟秀或龙飞凤舞的字里，她们自由地放飞着自己的心情，里面有对班主任的抱怨、有对考试的担忧、有对未来的幻想，还有许多少女怀春的心事。
章玉容耐心地看着，翻到中间的时候，忽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程映竹。
周斯羽的眼睛瞬间瞪圆，竟一下子说不出话来，“这，这是怎么回事……”
程映竹是在中途加入写日记的行列。她的字迹远比于莺和胡雪菲的都要漂亮工整，而且遣词用句也要比其他两人更成熟和克制得多。
章玉容深吸了一口气，合上手里的笔记本说：“看来，我们得找这个胡雪菲同学聊一聊了。”
胡雪菲从职高毕业之后再没有读书了，而是回家照看起父母的糖水店。
糖水店的生意很好，章玉容走进这家老字号的时候，一眼看到了坐在收银台后的年轻女生。她走到胡雪菲的面前，直接亮出自己的警察证件，“胡同学，方便和你聊聊吗？”
胡雪菲被警察找上门来自然吓了一大跳。在听说她们是为于莺而来的时候，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喊阿妈过来交班，然后跟着章玉容出去了。
胡雪菲已经三四年没有和于莺联系过了，于莺的死讯，她还是刚刚从章玉容嘴里听说的。
她的鼻子莫名一涩，想哭却又哭不出来，只是茫然道：“我在网上看到穗南大学发生了凶杀案，我根本没想到竟然会是她……”
周斯羽注意到胡雪菲的情绪还算正常，一时间放心了下来。她说：“胡同学，我们想要跟你了解一下于莺初中的事情，还请你配合回答我们的问题。”
“好多年没有人称呼我同学了。”胡雪菲心中的惆怅更多，她苦笑着看向面前的两个警察，“我已经很久没有和于莺联系过了，她的事情，我大概没什么能说的。”
章玉容观察着胡雪菲的态度，直接开口：“你和于莺，还有程映竹初中是一个班的？”
胡雪菲没想到有生之年还会听到程映竹的名字。她愣了愣，嘴巴有些发抖：“她，她……”
和胡雪菲的对话持续了将近一个小时，章玉容重新回到警车的时候，脑子许久都没有缓过神来。
胡雪菲的确和于莺还有程映竹是一个班的，在初二前的暑假来临之前，她们三人的关系还不错，在一起写交换日记这件事情上更是一拍即合。
但这一切在九月开学之后就变了，因为班上来了一个名叫柳春依的漂亮转校生。
柳春依长得很漂亮，不但情商高、学习成绩好，家境也非常优越，所以她很快和同学们打成了一片。后来，程映竹和于莺这两个看起来不怎么合群的莫名其妙地开始被全班孤立了，而罪魁祸首无疑就是柳春依。
于莺自尊心强，面对霸凌，她尝试过很多反抗，也报告到老师那里，可是得到的却是变本加厉，她不得不屈服。与之相反的，是程映竹。她的骨头明显要比于莺硬得多，那些殴打和辱骂，勒索和侵犯手段对她来说仿佛是无效的。她将每一天所遭受的凌虐都生生吞进了肚子里，就好像什么事情都发生。
可是这些事情怎么可能当作没有发生过？伤害都是真实的，落在血肉之躯上怎么会不痛？胡雪菲清楚地看到一切，却不敢帮忙，因为她知道自己一旦帮忙，那么程映竹和于莺的下场，就是她将来的下场。
这样的境况没有持续得很久。
忽然有一天，胡雪菲发现，霸凌在程映竹和于莺身上消失了，然后在柳春依身上出现。
罪魁祸首从柳春依变成了程映竹。
胡雪菲不知道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但是她亲眼看到程映竹逼迫于莺把柳春依的课本给扔下楼去。
听到这里，章玉容下意识地问了一句：“于莺扔了吗？”
胡雪菲的语气很轻，“扔了。”
章玉容没有想到程映竹和于莺之间竟然有这样的过去，更没想到程映竹竟然会从校园暴力的受害者“跃身”成为施暴者。
那么在二零四宿舍里呢？程映竹照顾于莺的行为究竟是真的关照，还是对自己同学展开的新一轮霸凌？
章玉容忽然想起程映竹在监控室说的话。当时程映竹说：“我们互相照应。”
原来，是这样的互相照应。
在和胡雪菲结束对话前，周斯羽还犹豫着要不要把那个粉蓝色的笔记本给胡雪菲看。
然而胡雪菲对着那个本子愣了许久许久，并没有伸手接过。她只是笑了起来：“都过去了，我不想看这个东西，你们拿走吧。”
警车内很安静。
章玉容在思考，而周斯羽在听完这个故事以后只觉得匪夷所思。过了许久，周斯羽终于出声：“章队，我们现在……要不要去找那个柳春依啊？”
章玉容摇了摇头，眼神中的情绪隐晦不明：“不，我们直接去找程映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