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下了几天雨后的头一个晴天,格外的晴朗。
晴空万里和星耀宫连绵不绝的海岸线连成一色。
恍然分不清哪里是天,哪里是地。
黄昏时分,落日溶溶,那天空的海岸线又镀上一层金边。
稀疏的风掠过,吹走天边的流云,带着湿润的气息。
忽然,从地平线的那一边,有几个黑点极速飞来,渐渐变大,最后稳稳落在岸边上。
那几人落地后都做整齐的齐齐收起了剑。
正是一早出发去了御和道的师伯言、师九矅等人。
只是,几人都脸色不好,仿佛刚刚经历过一阵激烈的争吵,此时心里都不服气。
昂着头,谁也不想搭理谁。
就那么默默走着,师伯言和师九矅背后的人也分成两撮,前边的两人停下来偶尔拌嘴,偶尔眼色斗气,每停一次他们心便提起来一次。
刚好两人带头落地的位置离星耀宫正门不算近,这么一路走来,别提多煎熬了。
又过了少倾。
老远便看见有一个等候的黑点,原以为是宫里的哪个弟子,提前得知二人行程,刻意等在路上献殷勤。
待走进了才看见,那人穿着一身淡蓝色的衣衫,衣服上有萧氏的纹样。
他朗声道:“在下苍溪萧氏明辉堂弟子程文星,见过师宫主、少主!”
前面的二人皆是一愣。
“哼!”师伯言冷冷瞧了师九矅一眼,撇过身走了几步远,站到了旁边去。
师九矅喉头一梗,目光追寻而去又撤回,面若冰霜。
师九矅调整了一下,才拱手对程文星道:“世兄候在此地是在等我?!”
“少主客气,唤文星便可!”程文星还礼道:“家主遣我来东面,是想问候一下我家小姐,不知小姐可有给少主添麻烦?”
知道对方来是问萧楚音,只是没料到会问的这么直接,一时之间竟不知怎么回答的好。
沉吟片刻道:“一切都好!却是在下的疏忽,竟一直忘了写封家书寄予岳父大人!”
言罢,他为表歉意,欠了欠身。
程文星受宠若惊赶紧又还了礼。
师九矅长的清隽俊秀又通身的清贵风雅,整个萧氏都传遍了,他自视甚高、目下无尘,看不起有眼疾的小师妹,更看不起萧氏与天下人相逼,迫他娶了妻。
连前去送亲的无尤公子在二人新婚当天都没能进的星耀宫大门。
所以他问过守门弟子,得知师九矅出门了以后,只敢等候在远处。
可眼下……这般彬彬有礼,认真的吗??
可丝毫又看不出是假的。
于是眨巴着眼睛,抬头问道:“那……能否请少主的方便,在下能否等小师妹的一封亲笔书信,带回好向家主交代?”
闻言师九矅微微蹙起了眉头。
程文星心中大骇:完了完了,要发作了,难道自己要求过分了?!
“世兄先去镇上住两天,待我回去,寻个日子带楚音出来与你一叙可好?”
程文星:???
师九矅见他一脸愣怔便又问道:“不行吗?”
暗中思忖,难道说他要的只是一封书信,即刻就要?
“自是求之不得!”程文星反应过来忙答道。
“来人,去镇上给世兄开一间上房,好生招待!”
师九矅抬手召了个弟子送程文星去了镇上住,他才转身往宫内走去。
师伯言本就在刻意等他,结果师九矅像没看见一样,直接越过他走了!
那个气啊!
他不就是在御和道岛主建议他们住上一晚时答应了吗?
他后来翻脸说必须回来,也依他的了,他怎么还发上脾气了?
该发脾气的不是他吗?刚和人家岛主商量好新的合作,回头就被他闹的岛主黑了脸。
岛主虽没有反口,但这一路上师伯言反复思考,总觉得不大妥当。
那岛主本就是个极易反复的主,前前后后商量了多次,反复了多次。说实话双方的忍耐度都已到达了极限,这次本就是奔着一锤定音去的。
再有反复,恐怕不是谈能解决的了!
一边思考,一边加快步伐想要跟上师九矅,可就跟见了鬼似的,一路紧赶慢赶到了宫里也没跟上。
师伯言气得牙痒痒,偏偏又发做不出来。
打他舍不得,骂重了自己也难受,活生生自己找了尊菩萨似的。
想想他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怎么老了老了还受这气,愈发觉得师九矅有此变化是娶了萧楚音的缘故。
便更觉得萧氏女可恶。
却说师九矅着急忙慌跑回桂宫。
按时间来算,这时辰萧楚音早回来了。
可他里里外外找了一圈不见人影,惊动了云霓,出来说还不见苏木和萧楚音回来。
“想来是今日比往日的更耗费时间更长些,姑爷要不去问问?”
云霓又何尝不担心,她已经来来回回在回宫门口溜达了一圈又一圈,始终等不到萧楚音回来。
可师九矅不在,她出不去,苏木不回来,便是想找一个打探消息的人都找不到。
师九矅折身往月华堂走去,走得很急,迎面跑来一个墨绿色的影子,两人差点撞上。
来人急急刹步,双手扯着师九矅双臂,转了几个圈才堪堪停稳。
是红玉。
他倒匀了气,才道:“九矅师兄,出事了!出大事了!”
因被他扯得死死的,想甩也甩不掉,师九矅不想听他废话也不行,心里却急得不得了。
“有事儿直接说!”
他还忙着呢!现在有什么大事也得接回萧楚音再慢慢去处理!
红玉急道:“是少夫人!”
“什么?!”
萧楚音超时没回来,师九矅的一颗心便悬了起来,唯恐被陈绍那个老匹夫为难了。
只怕是要将对他的一腔怒气发泄到她身上了。
乍然听到红玉这么一句话更是急上中天,抬脚就跑,一手扯开红玉,抓着他一道一边问:“到底什么事?快说!”
红玉只得去繁化简,讲了个大概。
原本今日是陈绍提的法子,只是临了改了主意,也不知他怎么想的,居然上了打妖鞭。
那打妖鞭经过灵火淬炼,对使用人的要求尚且十分高,每打一鞭比消耗百分之百精纯的灵力。
而这一鞭子挨在身上,修为低下的妖,立即便会魂飞魄散。
若是凡人受一记,不见得会比那些低阶的妖好。
心中狠狠的骂过陈绍,脚下更加快了速度。
依陈绍的修为,他今日至多挥出两鞭。
若救治及时,还有救。
一定还有救。
“师傅看夕阳已下,月华堂的斗落还没落下,差我和师兄去问问……”红玉絮絮叨叨的说着,隐隐带着哭音,仿佛他所见的是极骇人的场面。
二人飞奔至月华堂,守门的弟子见到师九矅俱是神情一凛,也不敢耽误,立刻就将门打开。
师九矅不作多想,几乎是纵身一跳,跳进了月华堂。
只见厅内一片狼藉,三个长老和萧楚音俱是昏死过去,七零八落的躺在地上。
不同的是,萧楚音浑身血污,那三个长老完好无缺,应当只是因为受到什么强烈的冲击波动被单纯的震晕了。
“楚音?楚音?”师九矅见萧楚音遍体鳞伤,心也跟着一点一点的拔凉下来,他轻轻的拥着她,轻声的唤着她,抚摸她略显苍白的面容,在她身上感觉不到一丝温度。
他跌坐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一双眼睛发红,轻轻握着萧楚音的手指关节发白。
恨这个字,在很长的岁月里,师九矅其实觉得很是莫名其妙,费尽心机倾尽全力去憎恨一个人,尤其觉得愚蠢。
可现在他丹田、气海,满腔翻滚的这种压制不住的情绪,很陌生,可师九矅却不想压下去,只想痛快的让他们发泄出来。
一双眼睛也在四处寻着陈绍的踪迹,反反复复脑海中响彻着一个极为响亮的声音:报仇!报仇!
而他也没找多久,刚抬头转了半圈,便在月华堂正厅对着的案首上见到了他。
师九矅刚才翻滚的滔天恨意在见到他的那一刻赫然消散,转而由震惊代替。
陈绍双目紧闭,四肢自然下垂,嘴角溢出了些许鲜血,整个人很安详,像是睡着了一样。
若不是他背后流出的一大摊鲜血和胸口还戳着一把弯曲的,散发着寒光的剑,他此时的模样比师九矅任何见到的时候都要讨喜。
他已被人钉死在了墙上。
而他身体里流出的血,却超过了人的想象一般,像是受了诅咒一般,汩汩的流个不停,不知是留了多久才能溢到墙面和地面均是一大摊,而且没有任何地方有干涸结痂的。
金灿灿散着充足灵气得打妖鞭,此刻被浸泡在那摊鲜艳欲滴的鲜血中显得格外诡异。
“少主,苏木找到了!”
苏木不知所踪,紫川和红玉二人一道到的月华堂,二人未走进就忽然被一股强烈的震动波及。
只是那时候,月华堂的门暂时打不开,里面没有听见一丝其他响动,连呼救的声音都没有。
于是紫川留守,查看情况,红玉则被紫川支到桂宫去给师九矅通气去了。
而后月华堂的门开了,只是里边没有一个站着的人。
兹事体大,紫川令守门弟子看好大门,自己则去通知了他的师傅和宫主。
师九矅算得上第一个进入案发现场的人。
在此之前,苏木失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