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风望着那一马车的谢礼,知道这代表徐家长辈的意思,是告诉自己,从此一别两宽,互不亏欠。
他的喉咙像是堵着一团湿棉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平日里有说有笑,此刻竟然连一句送别之词,都无法宣之于口。
“喜事啊,大喜事!”
就在此时,一个浓妆艳抹,珠圆玉润的媳妇子,一边用手帕不停扇风,一边扭扭歪歪走了过来,笑得见牙不见眼:“秦家小子,奴家给你报喜来了。你可站稳了啊,别一会儿高兴的晕过去。”
老嬷嬷见状,客气地说道:“公子既然还有贵客,我们也不便久留,就此别过。”
说完,转身回到马车上,吩咐左右仆人,调转车头,一队人马浩浩荡荡,扬起一阵尘土。
徐照影挑开布帘,与秦风似有话说,但是四目相对,竟是无言。
秦风望向远去的车马,淡淡的问:“陈婶,何喜之有?”
陈婶拿水红的帕子捂住口鼻,吃吃的笑起来:“像你这么大的后生,看见我进门乐得屁颠屁颠的。你倒好,一点都不好奇。”
“四里八乡最好的媒婆。”秦风依旧淡淡的,声音没什么起伏。
“哎呦,那你可真沉的住气。”秦风木木地站在院门口,直到马车再也没有了半点形迹,才开口说道:“陈婶,请回吧。今日不论是谁,我都不娶。”。
说完,转身回到屋内。
但是陈婶哪里肯算,急忙追进屋里,继续说道:“那姑娘,可是咱小北村数一数二的漂亮能干人,就是村北杨家的姑娘,叫杨柳的。哎呀,我做了十多年的媒,就没见过比你俩更般配的对象了,你可千万不要错过了。”
秦风抓了一把铜钱给陈媒婆:“不用了,我想的很清楚。这些钱你拿着喝茶。”
刚来小北村就有人建议他娶杨柳,他觉得别扭,不愿意。如今心里有了人,就更不愿意了。经此一别,才知道姑娘将自己的心,生生剜走了,将一副皮囊留在了这里。
陈媒婆并不接钱,把脸一沉,手帕也不扇了:“杨家小子救了你一命,别说欢欢喜喜的娶个闺女,便是要你的命,你也只能洗干净脖子等着。婶子忙的很,没时间跟你啰嗦。麻利些把庚帖写来,婶子好回去复命。”
秦风不再废话,端茶送客:“陈婶慢走不送!”
陈婶见他油盐不进,翻了个大白眼,抓起桌上的铜钱,一扭三摆的出门。扭了几步又回头说:“莫说婶子没提醒你,这门亲你是结也得结,不结也得结。”
送走一脸不悦的陈婶,秦风呆呆坐在屋里,此刻他自己孑然一身。只有院里养着的几只鸡,发出几声啼鸣,与自己作伴。
他默默起身,来到姑娘住过的屋子。桌子上散放着昨日的植物手稿,以及给章老夫人的邻居们画的设计图。床榻上,整齐叠放着姑娘的随身衣物。她花了大价钱买到的瓷器摆设和铜镜,犹记得初听价格时,自己心疼的心情,怎么此刻姑娘留在了这里,他心更疼了。
他将桌上的手稿,一页一页码放端正。将桌上散放的剪刀,粗布,收拾到盒子中,摆放整齐。好像过不得多久,姑娘在花圃里忙完,回来随手便可继续完成,一如昨日,前日……
这时,杜开乾步伐急促从屋外冲了进来,顾不得客气,开门见山地问道:“徐姑娘走了?”
秦风没有回他。
杜开乾急得在原地打转:“怎么走得这样急?你就没留留人家?你看……你看……你看行囊什么的,都还没拿……你……”
留?
如何留得?
姑娘金尊玉贵,自己拿什么留?
姑娘心系祖母,自己凭什么留?
秦风不想再跟杜开乾讨论下去,打断他的喋喋不休,说道:“老杜,屋外那些箱子,你看着处理一下。”
说罢,就往屋外走去,杜开乾在他身后焦急的问道:“你这是去哪儿?”
“榨油坊。”
“啊?”杜开乾一脸难以理解,本以为他是去追姑娘的,“你怎么还有心思忙活这些,你……”
杜开乾话还没说完,秦风已大步走出的家门。
榨油坊里新来了不少漆籽。两个战友共同操着一根粗木头,正狠狠的撞击漆籽饼,给它撞出油来。
活计太辛苦,两人累得气喘如牛。秦风把他们撵出去,自己抱起木头,拼命朝漆籽饼撞。
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不要去想那个远去的背影,和再也不会到来的未来。
秦风一直撞啊撞,撞得整个榨油坊都在颤抖。他咬着牙一言不发,任凭汗水打湿衣裳。
再多的漆籽,也有榨完的时候。秦风再也无活可干,一脚踢开榨干的油饼,木木的朝家走。
院门挂着锁,院子忽然萧瑟起来,失去了往日生机勃勃的景象。秦风不想进去,靠在门上发呆。
突然前方出现一个瘦小的身影,粉色衣衫在马背上飞扬,向着他的方向疾驰而来。马蹄每一下落地,都如踩在他的心上。
看着向他飞奔而来的姑娘,秦风以为自己在做梦。
只到眼前出现一张放大的脸,黑葡萄般溜圆的眼睛里有两个小小的他,秦风才相信这是真的。让他以为是上苍垂怜,将姑娘送回身边,再也不走了。
“你怎么回来了……”他疾步向前,一把握住徐照影的手,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
徐照影一路走来,觉得整条路上只有他是有颜色的。
她又何尝不想留在这里?
这次回家,生死难料,她只想逃得远远的。可是又怎忍心留祖母一人,不得安享晚年。
“我……”徐照影轻启朱唇,却说不出话。
她看到秦风刚才眼中的欣喜灭了,那瞬间荒唐的盼望,终究没能发生奇迹。
他又不傻,怎会不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
“你回来收拾东西的?”秦风看向她的表情难以捉摸。
“我……”
徐照影再次开口,还是说不出半句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