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芽茶楼在至正官道的集市上格外显目，从二楼廊架上挂下数条绦子，五颜六色，随风摆动。
大厅里只有六处茶座，并且都以红木架子搭着各色帘帐隔开，错落有致，似个小雅房。
一座有两名侍女，一位烹茶，一位或弹琴或吟唱。那些茶客或倒或卧的在蒲座上憩着，姿态自得。
闵勖之走进来，都看傻了，笑嘻嘻的自言自语道：“嘿，这些人也太会享受了吧…”
“客官，喝茶吗？不巧一楼都满座了。要不您二楼请？”跑堂小二也是个一表人才的斯文模样，说着就要将闵勖之朝二楼引。
闵勖之忙摆摆手，“啊不用了不用了，我不喝茶。我是听说你们春芽茶楼的茶叶都很好，我想买一些走。”
“哦，原来客官想买茶叶啊。那您真是来对了！我们春芽茶楼的茶啊，在京城可是独一无二的！您要哪一种茶，要多少？”
柱角口还有张散凳，小二将闵勖之带到了那处落座。又说：“我们这儿卖的最好的茶是千针叶绿，一两茶叶一两金。”
“什么！”闵勖之噌的从凳子上弹跳而起，吓的咋舌。“一两茶叶一两金？”
那小二也没有因为闵勖之的失态而变脸，还是和颜悦色颇有耐心的解释道：“若是客官嫌贵，那我给您推荐红露霜菊吧，是彤木红茶和砚河菊花混炒的干茶，口感清甜淡雅，回有余甘，而且这茶无需过多沏煮，您烧一壶沸水，将水壶提的高高的，往里一冲！一会儿就将茶冲开了，这茶啊，可是好看又好喝。”
这小二介绍的仔细，一说一个笑的，让闵勖之听的还怪舒服。
他点点头。“听你说的倒是不错，不过你这价钱…”
闵勖之不自觉的放低了声音，有些警惕的看着小二。
小二笑笑，说：“比千针叶绿便宜不少，一两茶叶二两银。”
闵勖之心里骂了声：这不还是贵的让人肉疼吗！
可左右一想，跟一两茶叶一两金比起来，那的确是便宜不少了。
闵勖之摸了摸荷包，最终咬紧牙关。“那就…”
“客官，看您心有为难，不如我给您沏一杯红露霜菊来，您尝了觉着好，再出银子买！”小二笑容真诚，叫闵勖之无法拒绝。
“那成啊！多谢您！”
小二点点头。“那您稍坐，我去给您沏茶。”
闵勖之坐在凳子上，好奇的左右看了会儿，那边有琴声，这边有轻歌，还有各种茶香淡淡的飘在空气中。
“嘿嘿，真是个好地方。”闵勖之撑着脸，等着小二送茶上来。
这时，却有一道很熟悉的声音传进了闵勖之耳朵里。
“我即使是输了那场比试，难道就要将我贬到抚安司去？谢尚书，下官敢多嘴问一句，这到底，是谁的意思？”
“哎，你这…”
这不是郑殊的声音吗！
闵勖之赶紧起身，猫着身子弓到了最里面的小帘桌旁，恨不得竖直了耳朵！
谢岑放下茶杯，望着郑殊，也有些不耐烦了。
“郑殊，我与你说过了，这就是正常的徙职，怎么能称得上贬呢？若要因此罚你，那怎么不把你贬出京外去？”
“正常徙职？可那敕牒文书与告身上，可是连下任明确职位都不曾有。只说调任抚安司，任个什么？给那裴小侯爷任侍卫吗？！”
郑殊冷哼一声，一口气便将杯子里价值不菲的茶喝了个干净，闵勖之透过一丝缝隙，看着都心疼，也不知道郑殊那么大口灌下去，到底品没品出茶味儿来。
谢岑翻了个白眼儿，没好气的说道：“郑殊，这是吏部的意思，人家吏部管着官员调动凭升，让你去抚安司你就去呗。那抚安司也是刑部的衙门啊！你万般推脱不愿前去，这成了什么规矩！”
“没有你这个刑部尚书点头，吏部会莫名其妙的将一个刑部侍郎调去抚安司？名不正，言不顺！叫我如何赴职！”
郑殊声音大了一些，瞧得出来，这人一旦认准了一个理，那可是谁都不害怕的。
倒是谢岑颇有顾忌，压了压手掌示意郑殊小声些。
“诶诶诶，什么名不正言不顺这种话你可不能胡说啊！敕牒告身，一样不少，都是按照章程来办事儿的。再说，你既去了抚安司，要如何任职，那自然得那位裴小侯爷说了算啊…”
“您方才还说抚安司是刑部衙门，怎么你这位刑部尚书，管不得他们吗？！”
郑殊冷笑一声，这已经不是暗讽了，是明晃晃的在指着这位刑部尚书的脸骂。
谢岑被气的脸色一白一紫的，彻底没了耐心，撂了一句。
“反正这个事儿已成定局，你多说无益！不过，你若听劝，我倒是可以告诉你一句话…”
郑殊抬眸紧紧的盯着谢岑，一边又端起茶杯灌了一口。
谢岑起了身，还顺道拍了拍郑殊的肩膀，说道：“郑殊啊，多历练历练，对你而言不是坏处。抚安司那个地方，谁瞧得上啊？！你怎么去的，到时候怎么回来就成了！说不定那个时候还能升到比刑部侍郎更高的位置呢！”
看见人影出来，闵勖之赶紧后退，像个贼似的回到了自己座位上。
谢岑大步流星的离去，并没有注意到闵勖之。
正好小二端上来一杯茶，果真如他所言，茶汤清亮，香味透鼻。
“客官，这就是红露霜菊，您尝尝。”
闵勖之赶紧接过，低着头像小鸡啄米似的抿着茶水。
那人走到他跟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再装看不见，就有点不合适了…
于是，闵勖之捧着茶杯，抬起头望着郑殊露出一抹灿笑。
“郑侍郎，这么巧，您也在这喝茶呢。”
郑殊睨着闵勖之，淡声说道：“要偷听人说话也不知道躲远些。”
“我…我没…”
“这处本就背光，你蹲在那儿，影子拖的像个田鼠那么长…”
郑殊还伸手比划了一下。
闵勖之愣眼了，怎么这人对自己态度还挺和善呢？方才不是跟刑部尚书吵的要死要活的不愿意来抚安司吗？
说了话，郑殊也没有就偷听这个事情多为难闵勖之。转身便走了。
“客官，您还要茶叶吗？”小二见闵勖之似乎要跟上去，便赶紧问了一句。
闵勖之点头：“嗯，二两就行！”
一边说话，闵勖之朝荷包里摸出了几锭银子。
血肉之痛，也不过如此了！
拎着那高价的茶叶，闵勖之便往外跑，在分岔路口追上了郑殊。
“侍郎留步！”
郑殊回头，看着闵勖之还觉得有些奇怪，遂问道：“这个时辰你不在抚安司为你们小侯爷分忧解难，倒是跟着我跑什么？”
闵勖之将那盒茶叶小罐放进了怀里，确认无误，才抬头对郑殊说道：“我听说春芽茶楼的茶叶好，就想着给我爹也买一些回去，叫他尝尝鲜。恰巧碰到了你和那个尚书大人在说话…”
闵勖之忙举着手，表态道：“我可真不是故意偷听你们说话的！实在是碰巧坐了那儿…”
“呵呵。”郑殊笑了笑，并没有和闵勖之多计较。
“无妨，我既然来这茶楼坐着，就不怕被人碰着，不怕被人听见。”郑殊一脸坦然，倒是反问闵勖之：“你跟过来，是有什么话要说吗？”
闵勖之点点头，“侍郎可是不愿意来我们抚安司？”
这算什么问题？
郑殊皱了皱眉，复而又舒展开，说道：“方才你也听到了，此举调动不明，实在叫我难以心服。”
“况且…”说到这儿，郑殊又顿住了。他摆摆手，“算了，跟你说这些，也无甚意思，告辞。”
“诶诶诶…”闵勖之竟又追了上去，还赶到了郑殊前面，他望着郑殊，说的理直气壮。“你是个讲规矩的人，那敕牒文书都发了，你迟迟不赴任这算什么道理？传了出去，叫别人以为我们抚安司是人人嫌。反正这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事儿了，你啊，还是就放下架子来抚安司吧。”
闵勖之说话的时候，时不时的就要拍拍口袋，唯恐那里面的银子掉了出来。
郑殊打量着他，问道：“我去不去，何时去，与你有什么关系？你们裴二爷不急，你倒着急的不行。”
“你也说了，我是抚安司的仵作，那抚安司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我多问几句怎么了？”
但看小棺材匠一脸理直气壮的样子，微仰着头颅像个骄傲的大公鸡。
郑殊一时还觉得此人有些好笑。
“既然你非要问，那我就不妨告诉你。做官升迁被贬，平调徙职，与我而言，只要无愧于心，我都无所谓。可是偏让我去抚安司，我就是不服！”
“你…”
“呵，也是我自己不识教训，分明之前裴观雪经手的杀妻案，他就是那么个点到为止的德行，我竟还信了他的鬼话，什么追查到底，什么绝不放过。全是鬼话。你说，像你们裴二爷这种人，凭什么做我上官？凭什么让我听他调遣？哼！”
说到后面，郑殊心里憋着气，脸色也不如刚才那么和善了。
甚至还瞪了闵勖之一眼，接着迈步便走。
闵勖之哎哟的叫唤了一声，“哎哟我的天老爷诶！这就是读书人的傲骨吗！怎么这么轴啊！在哪儿不是卖命挣银子啊!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