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老爹在弓着腰擦拭棺木,嘴里还念念有词的。
闵勖之一脚迈进来,“我还跟他们说今儿能吃到您做的脆皮鱼呢,您回来这么久就在这里待着。”
墙角边是闵老爹的鱼篓,空空如也,闵勖之走过去,轻轻踹了一脚,那个粗编的竹篓发出一声哐当声响,转悠了两圈,又靠回了墙角。
“一条鱼也没有,还吃鱼呢。”闵勖之摸着鼻尖,嘀嘀咕咕的。
闵老爹回头,瞟着闵勖之,毫不客气的骂道:“你是不是脑子有毛病啊?出了事儿还怎么钓鱼啊?你就缺这一口鱼吃?吃上了你要成仙啊?”
闵勖之被自家老爹连珠带炮的骂了一串,偏偏这时候身后的人还很不给面子的笑出了声儿。
“噗…咳咳。”
闵勖之回头,瞪了裴观雪一眼。“你跟着笑什么?”
裴观雪抿着唇,分明是在假意克制,脸上的笑意根本没有半点收缺的意思。
“我想到开心的事儿了,笑笑也不行?”
闵勖之给裴观雪翻了个白眼,然后走到了闵老爹身旁,抱怨道:“你说你也真是的,平日里揍我骂的就算了,我这位上官在面前呢,也不知晓给我留些面子。我到底还是不是你亲生儿子了?”
“不是,捡的。”
闵老爹将棺木擦拭了一圈,将那帕子朝肩膀上一搭,站起身来没好气的瞪了闵勖之一眼。
闵勖之气的咧嘴,裴观雪微微颔首,算是打了个招呼。
“闵叔。”
“嗯。”
闵老爹点点头,表情神色没有半点变化。
闵勖之拽了拽闵老爹的袖子,“我的爹啊!这是我的上官,人家可是京城里来的金枝玉叶,你脸色就不能好看些?!”
“要那么好看干啥!你背着你这位小侯爷做了什么亏心事不成?”闵老爹的唾沫差点喷了闵勖之一脸。
“你……你这人说话怎么这么不好听呢!”
闵勖之没来由的被臊了一通,梗着脖子要反驳。
裴观雪笑着,走到了父子二人中间,主动说道:“闵叔,是我让勖之带我过来的,我想看看今天出事的这人。”
闵老爹点点头,指着那方棺木,“在这儿呢,你们看吧。”
“好。”
闵老爹走到门边,突然又回头说道:“你们也别耽误太久,都要开饭了。”
“行,知道了。”
裴观雪俯身去看吴小六的尸体,闵老爹还给吴小六换了规整的寿衣,垫了谷草和铜币。
“我爹可真行,乐善好施的……”闵勖之搓了搓鼻尖,语气里也没有埋怨的意思。
裴观雪掰开吴小六僵直的手指,像是有些奇怪。
“这是什么?”
闵勖之瞟了一眼。“铜钱啊,你没见过吗?人死上路,总要给人家手心里塞点买路钱的。”
“我不是说这个。”
裴观雪举着尸体僵硬的手递给闵勖之看“他的虎口处,有个印子,像是被什么东西咬的…”
闵勖之一愣。
不应该啊,他验尸的时候没这个发现啊!
闵勖之脸色涨的通红,嘴唇哆嗦着,平日里能言善辩,这会儿硬是一句话说不出来。
裴观雪只消看看他的表情,就知道闵勖之此时肯定在绞尽脑汁的搜刮着想说些什么来为自己解释一下。
“我……”
“没事。”
裴观雪拍了拍闵勖之的肩膀,却流露着一抹意味深长的表情,“这个印子很浅,尸体刚从河里打捞上岸的时候,尸体肯定很脏,如果尸体上到处都是淤泥,你只是做了简单检查,有些错漏也是能理解的。我不怪你。”
“我当时真的没看见有这个印子!”
闵勖之嚎了一声,然后把裴观雪挤到了旁边,捏着尸体手臂到自己眼睛面前,仔细的看了起来。
裴观雪憋着笑,看闵勖之认真了起来,他就悄悄退到了一旁。
闵勖之看了许久,突然抬头盯着房内的某处角落,久久没有做声……
“你想到了什么?”
这是……六角虫咬的?!
闵勖之起身,皱紧了眉头对裴观雪说道:“我知道为什么当时我没发现这个印子了,你说的对,这就是被咬的。”
“可是……”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为什么尸体刚打捞上来的时候我没有发现!因为被六角虫咬了之后,伤口会在十二个时辰左右才显现出来,甚至更久!你看他这个印子周围还起了些疹子…”
不等裴观雪话说完,闵勖之就已经解答了裴观雪的疑问。
“这就是为什么我验尸的当时没有发现这个印子。他是被六角虫咬伤的……”
闵勖之眉头紧锁,深深的看着裴观雪。二人对视之间,默契的读懂了对方的疑问。
六角虫是一种毒虫,只在气候干燥,阳光充足而且树丛特别茂盛的地方才能繁衍生存,然而上马镇是个水土之地,四季雨水都多,而且几个村子都很多农户,尤其近几年更是砍伐增多,很难再看见茂密葱茏的大片树丛。
从生存条件上说,就不适合六角虫。
“也许这个伤口也没什么要紧,说不定就只是他在哪儿被六角虫咬了一口而已。你已经验过了,他又不是死于虫害。”
裴观雪拍了下闵勖之的肩膀,语气倒像是有些安慰他。
闵勖之却摇头,“不对。”
他直视裴观雪,一字一字的说道:“既然它出现了,那就是死者想要对我说的话。这不是无关紧要的事。”
“你有什么想法…”裴观雪凝视着闵勖之。
闵勖之怅然若失的叹了口气:“说实话,暂时还没有什么想法。”
他嘴皮子一向都利索,说话一套一套的,可这个时候,他的背影看上去却显得有些落寞。
“不着急……”
裴观雪的手刚刚再度搭上闵勖之的肩膀,苏六娘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勖之!快叫上小侯爷一起来吃饭了!吃过了再忙活!”
“好!就来!”
闵勖之虽然嘴上答应了,可一张脸上还是恹恹的。
裴观雪的巴掌不轻不重的落在他后背上。
“走吧,先吃饭!”
一顿饭吃的欢声笑语,元七风卷残云的啃了一地的排骨渣,还拍着肚皮说自己胃口不太好。
“你胃口不好都能吃这么多——你要胃口好了,不得把勖之家的房顶都给啃了?”宋逾遥不错过任何一个笑话元七的机会。
元七翻她一个白眼,“你得了吧,笑话我?不看看自己吃了多少碗干饭?”
宋逾遥脸一红,伸出两只手把碗给遮住,骂道:“元七你讨厌!”
“元七你讨厌!”元七翘着兰花指,学着宋逾遥的腔调还给众人抛了个媚眼。
“哈哈哈…有点子像了。”
小甲和小乙本来就吃饱了,被这么一逗,笑的直打嗝。
宋逾遥一脚就给元七踹了过去,元七侧身一躲,“嘿,踢不着…”
众人都小酌了一杯,非常适量。
闵老爹晃悠着酒瓶子,又问:“你们真的都不喝了?”
“不了不了,”小甲眼神瞟到裴观雪,清了清嗓子,说:“闵叔,虽然我也很想再陪您喝几杯,可是我们上官看的紧!他可早就说过了,酒要适量,一杯就一杯!”
裴观雪笑笑,接了话口。
“闵叔,等下次我们没有公务在身,再陪您好好喝几杯。当然,如果您和大娘还愿意我们来做客的话。”
闵老爹哈哈大笑,很爽快的挥着手。“什么做不做客的,只要你们愿意来,就随时来!我们小门小户的,招待不起山珍海味,但是呢,我和你大娘吃什么,你们就吃什么!哈哈哈…”
“那敢情好!谢谢闵叔!”宋逾遥端着粗糙的水杯示意了一下,闵老爹笑着和她碰杯,自己喝光了酒杯里的酒。
闵老爹余光瞥见闵勖之,正在那神游天外的拿着筷子戳米饭呢。
闵老爹在桌子底下一脚给他踹了过去!
“嘶——”闵勖之嘶了一声,咧着嘴埋怨的看向老爹,做了个口型:“你踢我干嘛?”
闵老爹朝他招招手,示意他跟着自己出去。
苏六娘从后厨又端了几个红薯来,热气滚滚的,“来,孩子们,才出锅的,待会儿凉了就不好吃了。”
“哇!我喜欢吃这个!”
“我也喜欢,多久没能吃到蒸红薯了!”
小甲小乙接了过来,苏六娘搓着手,笑容憨厚:“爱吃就多吃些,家里还有呢!你们今儿歇一晚吧,明儿一早大娘给你们蒸一篓子,你们带着路上吃!”
苏六娘看见屋外头的父子二人,像在说着什么话。
“这两人在作甚……”苏六娘奇怪的低估了一声。
刚要出去,裴观雪起身,主动说道:“大娘,您忙活了这么久,饭都没吃几口,您坐,我出去看看。”
苏六娘很喜欢裴观雪,她觉得这年轻人并没有闵勖之说的那么沉默寡言,相反又懂礼知节,沉稳有度。
闵勖之跟着这样的人做事,苏六娘放心。
于是,她也不和裴观雪多客气,顺势擦了擦手,就坐了下去,“那就麻烦你了,小侯爷。”
“说吧,怎么了?拉着大驴脸,看着就晦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