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老爹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把花生，朝嘴里磕了一口，顺嘴把花生壳朝闵勖之身上啐。
若是平时，闵勖之早就闹起来了。
可今晚他乖顺的像条小狗，躲也不躲，反而还有些委屈，“吴小六的尸体上，有被六角虫咬的伤口…是我们二爷发现的，若不是他提出来要去看尸体，怕是等到吴小六被埋了我都发现不了这一点。”
“就这？”
“爹，我们村不应该有六角虫啊，这么些年也没听见谁被六角虫咬过…我能认出那伤口印子六角虫还是小时候在外祖父留下的书上面看到的呢。”
闵老爹咂咂嘴，抱着胳膊，手朝袖子里拢了一下，一张嘴酒气就朝外冒。
“六角虫是六角虫的事儿，我是说你怎么一脸丧气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爹死了呢！”
闵勖之瞥他一眼，“你看你，又说那话！”
“那你垂头丧气的样儿，是不是就因为自己没第一时间发现尸体上那个虫印子？”
“嗯”闵勖之点头，又有些小心的看了眼闵老爹，想也不可能从他爹嘴里听到什么好话。
可谁知，下一瞬闵老爹伸手，扣着闵勖之的脖子，把他拉到了自己身边。
“哎哟！”
闵勖之差点踉跄，闵老爹一手搂着他，一手揉着闵勖之的头发，笑声爽快。
“话本子上说，神仙也要犯天条呢！何况你是人不是神仙，做事儿难免有差错的时候！虽说做咱们这一行的，要万分谨慎，认真细致。但是，错误发生的时候，第一该做的事儿不应该是悔恨，而是将这个错误记在心里，下次不要再犯…”
闵老爹望着夜色，今晚的苍穹上还有些细碎的星子。
闵勖之侧目看了眼他父亲，猛然发觉…他…好像老了不少了。
“我…我之前没有犯过这种错，我只是担心，二爷他会对我不满。”闵勖之的声音里充满了懊悔。
闵老爹哈哈大笑：“你若实在过意不去，就去找他好好聊聊，做人嘛，坦诚一点。不管是朋友还是家人，信任都是很重要的。”
“嗯……”闵勖之声音还是闷闷的。
那些零落的，琐碎的，柔和的光洒在这座农家小院里，左侧的树藤枝蔓粘连着缠绕，闵勖之靠在自己父亲肩头，像一个犯了错急需安慰的小孩。
这样的情境，裴观雪以前也经历过的。
只不过矮屋换华宅，当年的月光也比现在要明亮璀璨许多。
裴观雪眼神微敛，很轻很轻的叹了口气。
那方闵老爹又细细和闵勖之说了些什么，裴观雪终于看见闵勖之抬头冲着他爹笑了，笑的有些…嗯…怎么说呢。
像条憨狗。
“咳……”裴观雪故意咳嗽一声，闵老爹回头，“小侯爷，你怎么出来了？吃好了？”
“我吃好了，大娘看你和勖之出来了挺久，让我出来看看。”
“哈哈，这个婆娘，怎么还支使起客人来了。”
闵老爹粗着嗓子笑了几声，闵勖之挠挠头，看着裴观雪的表情还是有些小小的尴尬。
“二爷，你吃饱了吗？”
“吃饱了。”裴观雪点点头。
闵老爹走过去，拍了拍裴观雪的肩膀。“行，那小侯爷你和勖之聊，我先进去…”
“闵叔。”裴观雪突然喊住了闵老爹，他笑着说：“您是长辈，不必叫我小侯爷，唤我一声裴二就行。”
闵勖之刚想说不行，闵老爹却很高兴的点了头。“你行二啊？还有个大哥？”
“嗯，大哥已经去世了，我还有个姐姐。”
“唔…这样啊。”闵老爹皱了皱眉，似乎有些不能理解，于是他将心里的疑问问了出口。
“怎么你们富贵人家，男女排行不在一起的吗？你看你有哥哥，有姐姐，那你应该是行三啊！”
闵老爹瞪大了眼，深觉奇怪
闵勖之恨不得上前捂住他爹的嘴，忙凑上前喊道：“哎呀爹！你看你多冒昧啊！人家让你叫裴二你还真叫啊！管的还挺宽，你管人家家里怎么排行呢…”
闵老爹要被闵勖之拉着走，裴观雪却又拦了上去。
看闵勖之着急忙慌的傻样，裴观雪憋着笑，说道：“闵叔，你不用管勖之的看法。您愿意怎么叫我就怎么叫。而且我也有事儿想请教您。”
“你说！”闵老爹甩开闵勖之的拉扯，下颌一抬，模样很耿直。
“我对六角虫了解不多，倒是之前呢在一些杂书上略略有过些了解，所以我觉得有些奇怪。普云村这样的环境，似乎不适合六角虫生存繁衍啊。”
裴观雪没有多说，问的也直接，闵老爹的表情也严肃了许多。
裴观雪又说：“所以我在想…村里是不是有人在做这方面的生意啊？或者说，从别处买进来的？”
“图什么？图它有毒啊？”闵勖之拧着眉，想了一会儿又摇摇头。“就我所知，村里没人做这个事儿，这他娘的是毒虫啊！”
裴观雪含笑瞥着闵勖之，“这不是在随便猜想吗。”
谁知道闵老爹还真的正儿八经的想了一会儿，然后给出了一个答案。
“村里应该是没人做这个生意，但是呢，我确实在有户人家门前见过。”
闵老爹抱着胳膊，自顾自的点点头，确认自己没有想错。笃定道：“对！她拿来喂蛇的！”
“蛇？”
裴观雪和闵勖之异口同声。
“嗯，她家养了好多狗，有一条特别大的黑狗，就要吃虫子，别的都不知！”
闵老爹说的这个事儿让闵勖之立刻想起了一个人。
“是不是…那个侑州城里来的小姑娘？”
“嗯，你知道她？”闵老爹又自问自答：“哦对，应该你那几个钻狗洞的朋友都告诉你了。去年来村儿里的，奇奇怪怪一个小姑娘，漂亮倒是挺漂亮。她和嫣嫣还有江子走的挺近…”
闵勖之眨眨眼，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一个事儿。
“停停停！爹，你刚说这些，就村里有人在买六角虫给狗吃这个事儿！你刚刚怎么不告诉我呢！”
他不满的嚎叫。
闵老爹哼笑着：“你也没问啊。”
“你！”闵勖之气的要原地升天，闵老爹吹着口哨笑嘻嘻的朝屋里走了。
裴观雪抿唇低笑着，安抚了闵勖之两句：“其实闵叔说的对，是你自己没问啊。你看我问了，人闵叔就告诉我了。”
失误，丢脸。
此时此刻的闵勖之实在对裴观雪提不起什么好脸色来，他摆摆手，敷衍道：“是是是，你清高，你聪明。”
“啊…嘶…”闵勖之摸着额头，不乐意道：“怎么这么喜欢掸人额头！也不见你这么捉弄元七他们啊！”
屋里那几个吃饱喝足了，小甲都已经靠在门框上打瞌睡了。
能看见苏六娘走到他身边，温声细语的和他说着话，大概是在问他要不要到里屋去歇息，这么靠着，会着凉…
“那个侑州城来的住哪儿你知道吗？”
“不知道。”闵勖之双手一摊，裴观雪静静的看着他。
闵勖之笑笑：“但是有人知道，要找她住的地方简单！”
裴观雪朝屋里看了一眼，率先迈开了步子。“那还愣着做什么？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