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善祠内顿时又嚷翻了天,有急着要神女赐药,怒骂闵勖之捣蛋的,也有跟着闵勖之开始对这神女产生质疑的。
“哎哎哎,棺材铺家的!你能不能走啊!你不信,可我们信啊!别耽误我们大家的事儿行不行!”
“就是!你做个人吧!快快快滚!”
“诶,话也不能这么说!我觉得勖之说的有道理!既然是神,哪里会下那么恶毒的诅咒呢?就因为别人不信她,就要让人被掏心挖肝?”
“说的有理!这么看来,别就是骗钱买他们的丸子药的吧!”
场面一时混乱的似乎有些难以控制。
这时,紫衣女子走上前来,高声说道:“诸位信众!请不要慌乱,一切问题神女都可以为你们解决的。”
说话间,紫衣女子的眼神一直望着神女。
神女垂着眼,又拂着那柳叶,便说:“虽我一心为大家渡厄苦难,但仍有愚人不开智,我不强求,不信我的,可以离开。你们结下的业障是自己的。日后恕我也无能为力。”
这话什么意思?岂不是说,今日若是离开了,倒还惹火上身了?
神女这话一说了过后,原本质疑的人数从十数个,变成了依稀几个。
她单手做礼,又对闵勖之说:“这位衙门里的大人,你方才要我预言你的死法。我看到了,你是有大机缘的人,你还有三日的时间,来决断你自己的生死。这是好事。”
闵勖之皱着眉,紧紧的盯着神女。嘲讽道:“是给我三日时间考虑,要不要当你的信徒,是吧?”
“非是如此,我的预言都是神的旨意,你不必曲解。”
神女眼含笑意。让开了路。“现在,请您离开吧,不要挡了您身后这些真正需要帮助的可怜人。也是为自己积德。”
她知道我是衙门里的人?
闵勖之眉头紧蹙,看看神女,又看看荫福天官,最后是那个紫衣女子,真是怎么看,怎么觉得他们蹊跷!
“哼。”
闵勖之冷哼一声,转身便走,一边走还一边大声的说道:“我倒看看我两日后,能不能死!”
“勖之,等等!我们跟你一起走!”
“对!我也走!”
身后还跟上来三两个人,和闵勖之并排走了。
冲着他们背影,神女却又突然说道:“你们有一人,两日之内便会被选召去服侍水神。自己珍重吧。”
这般恶毒的诅咒,神女的话却还是温柔悦耳。
闵勖之回头,骂道;“信你的邪!哼,咱们走!”
到家后,闵老爹已经睡了,苏六娘在院子里晾衣裳,看见闵勖之一脸不高兴的回了家,苏六娘问了句:“不是去看神女吗?怎么气鼓鼓的?神女不好看?”
苏六娘话里带着笑意,颇有些调侃的意味。
“什么神女啊!就是一江湖骗子!三个人在哪儿扮着神仙做的不过是坑蒙拐骗的勾当!”闵勖之倒了碗凉水,几口吞下肚之后,擦了擦嘴,又说:“阿娘,你和阿爹可不能上这当!”
苏六娘抖了几下湿漉漉的衣裳,搭在了竹竿上,又着手拍了几下,一边答道:“放心吧,我从来不信那些的,你阿爹就更不用说了,不信神佛不信鬼的。”
闵勖之点点头,又走过去帮苏六娘干活儿。
“阿娘,我帮你。”
“好。”苏六娘笑眯眯的看着儿子。
月光下,静谧的小村子,安宁的一家人。
翌日,天色清蒙,闵勖之就被打鸣声给叫醒。他在床上翻滚了几圈,才慢条斯理的坐了起来。
“哈啊……”他打个呵欠,抻个懒腰,脚刚刚下地,房门就被敲响了。
“勖之,你醒了吗?”
是苏六娘的声音。
闵勖之忙应道:“醒了!醒了!”
他抓起皱巴巴的衣服就朝身上胡乱穿,脚上踩着鞋就慌忙过去开门,临了大腿还撞到了桌角。疼的他哎哟叫唤一声。
闵勖之跳着脚去将门打开。
“嘶…哎哟…阿娘你快进来。”
闵勖之又单脚跳回去,坐到了凳子上,皱着一张脸,龇牙咧嘴的模样十分好笑。
苏六娘手上端着两个碗,碗里有馒头和包子,另一碗是满当当的瘦肉粥。
“你这是怎么了?”苏六娘笑着问道,她将碗放到桌上,又说:“快吃吧,我把粥舀起来特意放了一会儿,这会儿不冷不热的正好下肚。还有包子,你爱吃的素馅的。”
闵勖之接过筷子,夹了个包子进嘴里,囫囵不清的问着:“我爹呢?”
“你爹天没亮就出门去了。”苏六娘嘴角噙着笑意,就坐在闵勖之对面,撑着脸轻声细语的和闵勖之说话:“他说你在京城里,肯定很久没吃到脆皮鱼了,这不,天没亮啊,就拎着杆儿去河边儿给你钓鱼去啦。”
闻言,闵勖之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哎哟,我阿爹那点钓鱼的手艺,等他将鱼钓回来,再做好上桌,估计都得晚上去了。”
对于儿子的调侃,苏六娘掩唇一笑,也默认了。
“你爹这辈子尽和这铺子里头的东西打交道了,要说他真喜欢点什么,那就是一口酒,闲时钓钓鱼了。”
闵勖之端着碗吸溜了一大口粥,舒服的喟了一声,“哎…那您可说错了。我阿爹还有一样很喜欢的啊。”
“什么?”苏六娘疑惑的看着闵勖之,闵勖之笑容变得有些贼,故意压低了声音说道:“他还很喜欢你啊!”
闻言,苏六娘先是有过瞬间的惊愕,然后便红了红脸,伸手去拧闵勖之的胳膊。
“哎哟你这小子,你爹娘都敢笑话了!”
闵勖之也不躲不避的,笑嘻嘻的应道:“这怎么能算是笑话呢?父母恩爱,我这做儿子的也很开心啊。”
蓦的,闵勖之不知想到了什么,笑容就慢慢消逝了。
苏六娘察觉到他神情变化,又关切的看了闵勖之好一会儿,才慢慢的问道:“勖之,你怎么了?突然这个表情?是有什么事儿吗?”
“也没有……”闵勖之摇摇头,想了想,才说:“我就是突然想到我那个上官…”
“哦,你说那个小侯爷啊,他怎么了?”
“他吧…嗯……”闵勖之又拿了个馒头,一边撕着馒头块朝嘴里塞,一边和他娘慢慢聊上了。
“一开始呢,我觉得他就是个冷面冷脸的,好像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大冰块。可后来熟悉了,我发现他这个人还是挺好的,细心,对案子认真负责,对下属也不差,家世好,样貌好。我甚至还很羡慕他呢!生在侯爵世家,姐姐是王妃,自己又年纪轻轻就成了一司主事。”
说到这儿,闵勖之看了眼手里的馒头,竟然叹了口气,“可这会儿我觉得他尽管那么高高在上,衣食无忧,可却说不定要羡慕我呢。”
“这是为什么?人家小侯爷还能羡慕你一个小棺材匠?”苏六娘只当闵勖之是在说笑话逗她开心,笑声还挺爽朗。
闵勖之却摇摇头。“不是,阿娘,我不是这个意思。是因为他虽然有那么高的地位,可是他那个肃平候府,却冷冰冰的,一点人气也没有。他爹娘都去世了,没人能给他做脆皮鱼,也没人能给他蒸素馅的包子。”
说到后面,那馒头被闵勖之吃了一半就放回到碗里了。
见他眉头微蹙,眼底似乎还藏着些怜悯的情绪。
苏六娘笑着将那半边馒头拿着,自己吃了起来。
“之前你爹总说你一身铜臭味,痞子气,什么事儿呢都先想着有没有银子能赚。可我却觉得,我儿子啊是这天底下最善良的孩子。”
冷不丁的被表扬了,闵勖之还闹了个大红脸,低头去捧着粥碗吸溜两口就喝干净了,想以此来藏住自己的窘迫模样。
“能察觉别人的不易之处,就在力所能及范围内多多帮助别人。千万不要妄自菲薄,想着自己不如别人,提供不了什么助力。说不定啊有时候你的一个小举动就能给人带来莫大的帮助呢?”
苏六娘笑吟吟的说着话,“阿娘没读过多少书,但是也知道一句话,爱出者爱返,福往者福来。尤其你现在在衙门里,身边人多,面对的事儿也多,那你记着阿娘告诉你的,一颗真诚的心,比什么武器都好使。”
苏六娘说话就是不疾不徐,轻轻缓缓的,听的人心里也舒坦。
闵勖之放下粥碗,露出个笑脸,笑道:“行,阿娘,我知道了,一定把您的话牢牢记在心里去!”
“嗯。”苏六娘满意的点点头,收好了碗筷,临出门前有些踌躇,还是回头问了句:“你是今儿回京城,还是明天回啊?”
按道理,裴观雪只给了他一天的休沐,他应该今天就回去,才能赶着明儿一早出现在抚安司衙门里。
可是他好久没回家,私心里也想再陪着爹娘吃顿饭,何况村子里现在有那几个莫名其妙的人在那装神弄鬼,这事儿也一直卡在闵勖之心里,害的他昨晚都没能睡好。
闵勖之想了想。
“我明天再走,天不亮就出发,应该来得及…”
闻言,苏六娘脸上绽出明亮的笑意,重重的应了一声:“诶!好!我又出去打点烧酒!再喝几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