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观雪摇头,否认了宋逾遥的猜想,只说:“以前我大哥时常出征,我阿娘担心,苦于无法,便学着其他那些夫人吃斋念佛,祷告祝愿,久而久之的,肃平候府里便多了许许多多的经书。我偶尔陪她,也会跟着看看。”
“那你这到底算不算信佛?”闵勖之双手枕在脑后,打了个呵欠,含糊不清的说道:“不信佛还能将这些口水话背的滚瓜烂熟的…哈啊…”
裴观雪表情平淡,“我只信我自己。”
“耳濡目染呗,我也是听我祖母念经,才记得这么一些的。”宋逾遥不以为然。
“是啊,耳濡目染尚能知晓如此,这华言寺的方丈,却不能。”裴观雪缓缓纳息,腿一曲,手搭在膝盖上,问二人,“你们说这是为何呢?”
闵勖之搓了搓鼻子,也没正面答题,只嚷着:“睡觉睡觉!”
…………
第二天一早裴观雪打开房门,庭院中一如昨日,只有一个洒扫的小和尚。
他看到裴观雪转过身双手合十:“小侯爷,昨晚可歇息的安稳?”
“还好。”裴观雪点点头,小和尚又问:“我们小香殿也做了些修缮工作,如今那处虽然围了起来,也有别的地方能看,方丈说若是小侯爷想游园走走,可以用过早膳后,小僧陪着随行。”
“多谢好意。”裴观雪背着手回头瞥了一眼门前一左一右的人。“不过如今已经雨停,我们也该回去了。”
小和尚微微愕然,“诶…方丈说昨晚和小侯爷聊的很投机,因为小香殿的事儿被迫断了,很是遗憾。还说让小僧陪着诸位游园之后,再邀小侯爷品茗讲经呢。”
闵勖之顺嘴接过话茬。
“昨日之事昨日了,今日应由今日始,既然断了因果,便是这次讲经的机缘已尽。”
这人,学的倒快…
裴观雪敛眼不语。那小和尚似乎有些无措,只好结结巴巴的说:“那小僧先为诸位将早膳端来…”
“诶!等等!”
宋逾遥忽然小跑过来,说:“小师傅,我的同伴吃不惯清粥,能不能借你们厨房用用,我们做点馒头面食,也好带着路上吃。”
闵勖之朝宋逾遥送出一道赞赏的目光。
小和尚想了想,说道:“我去问问后厨的师兄吧。”
裴观雪给了闵勖之一个眼神,闵勖之了然。
“诶,要不我们和你一起去吧,既然我们有求于人,也显得我们有诚意一些,而且您放心,我们就做点面食,做好之后立刻就走。”
小和尚一听这话,觉得有理,连连点头道:“不妨事不妨事,施主这么说了,便随我一道吧。”
那小和尚带着三人去了厨房,闵勖之和宋逾遥打量着,这里已经恢复如旧,好似一切正常。.
没有肉,没有酒,更没有那个偷吃的智能和尚。
厨房里另外有一个眼生的和尚,听说了来意,客客气气的喊了声佛号,然后又简单地将厨房里的东西介绍一遍后,还帮三人升起了火,这才重新跑到院中去看菜苗。
宋逾遥望着灶膛中熊熊燃烧的火焰,轻声道:“这里的和尚神秘的挺神秘,好的也挺好。”
“有的人只是看上去像好人而已,哪个坏人要在脸上写着我是坏人?”闵勖之提醒道。
裴观雪道:“行了,先把早饭做了 ”
闵勖之清了清嗓子说道:“逾遥啊,你大显身手的时候到了。”
“我不会做饭!你们自己做吧,我不挑食,都能吃。”
“我们这里就你这一个女人,你都不会做,那谁做?”
“谁说女人就一定要做饭的?”宋逾遥脸上燃烧起一团怒火。
闵勖之见状连忙服软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主要是我做的东西吧确实也不好吃,我实在是为了二位好,你让我扎纸人,刨棺材板还行,做饭还是算了吧。”
宋逾遥气鼓鼓的小脸立刻瘪了下来:“那......我也不会做啊。”
“你真不会做饭?我还以为这是女人打娘胎里带出来的技能呢。”闵勖之不敢置信。
“胡说八道。谁敢说女人必须得做饭洗衣,我撕了他的嘴!”
闵勖之肩膀一耸,手一摊,无奈道:“行吧,那现在怎么办,你和我都不会做饭,二爷就更别提了,从小高门大院里出来的,那只能等着穿帮呗。”
“若我不在,你们自己出去办差,怕是要将自己饿死吧?”
裴观雪等他们斗嘴斗了个够,才慢条斯理的开了口:“你们来给我打下手,我来做。”
说着裴观雪将长袖挽气,径直拿过灶台上放着的面粉。
和面,揉面,动作一气呵成如行云流水一般。看得在一边洗大白菜的两人一愣一愣的。
宋逾遥悄悄和闵勖之说:“没想到市井传闻的酷吏,在这厨房竟也如鱼得水?我小时候就认识二爷了,还不知道他有这手艺呢。”
“奇怪奇怪…厉害厉害!”闵勖之看着那一团柔软暄乎的白面团,被分成了几十个小剂子,在擀面杖的倾轧下,变成一张张厚薄大小均匀的饺子皮。
裴观雪将那些素菜碎裹了些盐,包进饺子里,抬手轻捻,一个圆滚滚的饺子就掉下了沸腾的大锅。
煮到锅里一片白花花的小肚子在开水里浮浮沉沉,裴观雪用漏勺一捞,一份素馅的饺子滚进飘着葱花的清油热汤中,碗边上还镶嵌着一圈小青花。
“包子馒头蒸的久,吃饺子吧。”
白瓷羹放进去碗壁叮当一响。
裴观雪眉梢轻抬,示意二人开吃:“愣着做什么?端着吃啊。”
闵勖之和宋逾遥接过吹了口汤气,闵勖之问:“二爷,你怎么还有这手艺?”
“以前我大哥教的。”
院中的和尚似乎闻到了香气,眼巴巴的凑在门口,小心翼翼的朝厨房里打量。
闵勖之见状,便招呼道:“用了你们的厨房,不如小师傅你也进来再吃一些吧,是素馅的。”
和尚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抿了抿唇,没有答话。
“小师傅,来吃一些吧,我们小侯爷亲手做的饺子,怕是很少有人能吃到呢。”宋逾遥咬了一口热乎乎的饺子,满意的笑弯了眉眼。
和尚施个礼,迈步进来,“那就多谢了…”
热碗到了和尚跟前,他却莫名有些红了眼。“我也许久没有吃到过饺子了…最后一回还是…”
和尚突然住了口,苦笑道:“我是六根不清,凡尘未尽,才会想着前尘俗事。”
裴观雪却不以为此,说:“前尘虽为过往,亦可不忘,小师傅何必克难自己。”
闻言,和尚似恍然大悟一般,喃喃道:“善哉善哉…”
见他眼圈又红了些,低着头吃饺子。
闵勖之一边吃一边套他的话:“师父,你是什么时候到华言寺出家的?出家前你是做什么的呀?”
和尚喝着碗中的热汤,畅快地擦去额头上冒出来的热汗,心不设防,便答道:“我是四年前逃荒来此地的,没本事差点饿死在路边,方丈把我救了回来,所以我干脆就在华言寺出家,既能混口饱饭,又能伺候方丈还他恩情。”
这时,许久没说话的宋逾遥出声道:“难道师父是广宁人?四年前广宁旱灾,流民千里,饿殍数万,我爹曾做过押粮官,往广宁赈灾去,听他说起可怜见闻,如今想来依旧让人脊背发寒。”
和尚端着碗,沉默片刻,像是在回忆往昔:“女施主猜得不错,我是广宁人,当时随着逃荒的流民来到京城,也不知家人如今是否还安在,眼看着旱季就要来了,不知今年的广宁能不能平安渡过。”
裴观雪眼眸微敛,静静的吃着碗里的食物,没有说话,宋逾遥笑道:“师父你安心,旱灾后,朝廷便拨银选人,派了人去广宁疏通运河,如今广宁每年都有渠水灌溉,再不会旱了。”
和尚拿着碗愣在那,嘴角还泛笑,片刻,他眼眶红红连连笑着点头:“好事,好事。”
吃完饭,三人准备离开。
“这时候想必你们方丈正在早课,我们就不去打扰了,烦请师父你转告一声,我们就先走了。”
“等等,我送送你们…”
裴观雪和闵勖之对视一眼,看着和尚进了厨房好一会儿,才又出来。
和尚坚持将他们送到门口,此时传来阵阵诵经声,大殿前的空院也有了些零散香客。
和尚把裴观雪他们送到了青石梯旁,张望四周,突然从怀里掏出几个白馒头塞进裴观雪手中,快速而低声的说道:“小侯爷,这个华言寺…你们以后不要再来了,陈小姐这个案子您也别查了!这几个馒头你们带着吃…诸位若有机会去广宁,可否帮我看看流沙镇李三丁家是否安好?”
说着,也不等裴观雪答话,和尚又接着说:“若是还有人在,就与二老说,李二在京城混得挺好,让二老不要挂念,家里的婆姨要是想改嫁,不要阻拦,这辈子是我对不起她,我会在佛前祈求她一生平安。”
声音低沉哀伤,和尚左右警惕,说完后便直接转身,迈过门槛回了寺庙。
看着李二和尚那憨态身体,仿佛却升起一股悲凉和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