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观星只愣了一小会儿,然后轻轻拍着赵玄宽识的后背,应道:“这是好事啊,恭喜殿下。”
赵玄埋着她肩头,沉默片刻。
才将人松开,黑暗中,赵玄用很低的声音说了句:“观星,对你不起。”
“别这样说…”裴观星抿着唇低笑,“一直以来,都是我连累了殿下。殿下对我和裴二有恩,我会永远记得的。”
赵玄摇头:“你可以说我对裴二有恩,但是我对你,不是恩,我不要你记着我对你有恩。我们是夫妻,娶了你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
裴观星眼微热,应道:“能嫁给殿下也是我此生之幸。”
“皇上有说让你什么时候出发吗?”
“三日后。明日会下令颁旨。”
赵玄轻轻碰了碰裴观星的额头,又说:“观星,我们…我们要个孩子好不好?给莲儿添个弟弟,或者妹妹,以后我们一家四口,热热闹闹的,好好过这辈子。”
裴观星几乎没有过多迟疑就应了。
“好。”
一个人连现在这一生都无法预料会变成什么样,又怎么去谈论下辈子,下下辈子呢?
赵玄自认不是个贪心的人。
他只要裴观星这辈子,能在一起,就是好的。
赵玄想,再深的伤口,总会慢慢愈合的,时间是良药。
“裴二那边…”
“没事了,我去找过赵湘。”
裴观星说的平和,“别担心,他没有难为我,到底…相识一场。”
赵玄脸色微变,虽然在这漆黑的环境下,裴观星看不明确。
她将人朝外送。
“希望殿下别在意,我只是为了救裴二。”
“我知道。说来道去,是我没本事。”赵玄苦笑一声,裴观星将他送到门边,“殿下别这样想,总归裴二无碍,我就放心了,快回书房吧,我也准备歇下了,很迟了。”
赵玄没有多留,他又握了握裴观星的手,嘱咐道:“好,歇下吧。”
回往书房的路上,赵玄想起了他去求见皇帝的情形…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皇帝怒不可遏,神情也有些狰狞,在两侧灯火的映照下显得尤为威严,不可冒犯。
赵玄跪地叩头,一字一顿的重复着自己的诉求:“儿臣请旨!求父皇下令重查四年前的渭水之战!主帅和徐闯与外敌互有勾连,前锋将军裴观月及其数十名将士死因存疑!求父皇下令!”
皇帝下了御案,几步过来,一脚就踹到了赵玄肩头,把人踢到在地。
赵玄起身又重新跪好,又道:“三年前肃平候府失火一案存疑,求父皇下令彻查!”
“那是个意外!”
皇帝低吼着,声音中仿佛都夹杂着怒火,要将赵玄燃烧殆尽。
赵玄眼含热泪,“父皇!儿臣有罪!儿臣当年知情不报……”
“啪”的一声——
皇帝一巴掌不留情面的甩在了赵玄脸上。
“朕再与你说一遍,在其位谋其职,你管好你的宗人府就行了!”
“父皇!”
“闭嘴!”
皇帝绕着赵玄走了两圈,怒其不争的意味显然:“你若实在有求于朕,不如换个念想,兴许朕还能满足你!”
赵玄闭着眼,心中霎时情绪堆积,愧疚,后悔,绝望…
他定住心神,再睁眼时,眼中又是笃定的清明。
“儿臣请旨!出征北丹!荡平动乱,不复不还!”
闻言,皇帝眼如鹰隼,睥睨着赵玄的头顶,“想好了?”
“是!求父皇成全!”
“老三,你细细想好,兵符这东西可是个烫手山芋,若朕再交还于你,你拿着它,会向谁表忠心?”
赵玄心头一跳。
皇帝又问:“还是想借此,和你那太子大哥打擂台!”
“儿臣绝无此想!”
皇帝盯着他这三儿子瞧了好一阵,然后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亲自将人扶了起来。
他攀着赵玄的肩膀,将人上下打量端详了一阵,威严之下竟也透露出了几分慈父的神态。
“老三啊,你从小到大都是个好孩子,你母妃去的早,朕对你也是有愧疚的。可你从小就很乖,不争不闹的,十几岁就骑马上阵去了,为这南夏立下了赫赫军功,却从不跟朕讨要什么…说来,是朕亏欠你了。”
赵玄低头作答:“为父皇分忧,是儿臣为人臣子的本分。”
“好。”皇帝欣慰一笑,又重重在赵玄胳膊上拍了拍,“朕允了。丈夫在外,妻子安于室,你放心,庆王府,朕会好生看待的。至于你方才提的那些话,以后就不可再说了…”
赵玄点点头,“儿臣多谢父皇。”
他谢恩离去,看不见帝王的眼色有变……
话回此时的庆王府里,赵玄点亮了书房的烛火,管家送上热茶和点心。
“殿下,用些东西。”
赵玄移开了书本,让食物上了桌。
“赵训这个人虽然狡猾毒辣,工于心计,可话也没说错,一个人若是没了趁手的权力,想要做些什么,真是比登天还难。”
管家没搭话,赵玄兀自笑了声,问道:“许枕河,你看你如今这模样,上了战场还扛得动刀枪吗?”
啪嗒一声——
手里的茶壶碎在地上,许枕河跪地,激动的热泪盈眶。
“属下誓死追随殿下!”
赵玄让他起来,又往后靠了些,他的身后是一排的兵器架和成山的兵书布阵图。
裴观星躺在床上想着赵玄的话,她该为赵玄高兴的。
那人本就该是遨游天际的雄鹰,不该被困在这四四方方的红墙砖瓦里,陪她过这迂腐不甘的一生。
即使赵玄不说,裴观星也懂赵玄的目的。
他当初为了自己放弃一切,如今也是为了自己要再去争一争。
即使当初赵玄的退避和忍让有他自己的私心,但是对裴观星的心意毫不作假,这一点,裴观星没有怀疑过。
皇帝如今拿了兵符做诱饵给他,待他出了京城,皇帝还能放过自己吗?
裴观星眨眨眼,檐角风铃作响,裴观星让自己入眠。
半晌之后,桌上的熏香掉落一截灰,裴观星做了一个梦。
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皇城内当初张灯结彩,上元佳节快到了,肃平候府也不例外,下人们都在为着节气做准备,内内外外的忙活开了。
十四岁的裴观雪拉着他的跟班小结巴往下压,“你再下去些,我踩不上去。”
小结巴瑟瑟发抖:“二少爷,算了吧!万一被侯爷发现,奴才可就死定了!”
“废什么话!”裴观雪一边骂骂咧咧的,一边使劲把小结巴朝下蹬,好方便他踩高一些。
“阿爹和阿娘今日带阿姐去了什么赏花会,才没时间来逮我呢!只要我大哥不发现,我们不会有事儿的!”
裴观雪一个使劲,终于爬到了墙头。
嗯!不用被拘在书房练字下棋喝茶看书就是好!不用被逼着提刀弄剑的练武就是爽!肃平候府外的空气怎么那么好闻啊!
小结巴仰着头可怜兮兮的说道:“二少爷,要是被世子爷发现了,那咱们不是更惨吗!”
“闭上你那乌鸦嘴!”
裴观雪举着拳头狠狠的威胁着,下一瞬,脚下一踩滑,便朝后栽了下去。
“啊啊啊啊啊!”
就在快要和大地亲密接触时,有人飞身而至,将裴观雪揽住稳稳当当的落了地。
裴观雪拍拍胸脯,抬头一看,刚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他讪笑着,“大哥……”
少年玉立身长,身姿挺括,面容硬气俊朗,一身正气。
十八岁的少年比同龄人要沉稳许多,他凝视着裴观雪,语气严肃却又透着股淡淡的笑意。
“又想跑哪儿去?”
“大哥……”裴观雪都快哭出来了,他指着墙,耍赖道:“都是小结巴,他撺掇我出来的!”
人在墙下趴,锅从天上降。
没等小结巴翻出来为自己解释几句,裴观雪又眼尖的瞥到了另一边缩在墙角的人。
“大哥!你看!阿姐在那里!她也跑了!”
裴观月一回头,裴观星猛的把自己朝里缩。
小侍女樱桃咽了咽口水,“大小姐,咱们是不是被发现了啊?”
裴观星咬着手指,思索片刻,然后拍板决定道:“走!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他逮着裴二呢,没空管我!”
裴观星拔腿就跑,樱桃跟着后面刚要追上。
刚一蹿出墙角,没跑出多远,裴观月的身影便飞奔过来,伸手将裴观星拦住。
裴观星抬手便挡,脚上招式毫不客气的给大哥招呼了过去。
兄妹二人你来我往的过了几招,裴观星反手打响裴观月,裴观月侧身躲过,不料!
从裴观星袖中滑出一柄短刀,她反手握住,朝裴观月刺去!
裴观月面上一笑,抬腿踢中裴观星的手肘。
“啊呀!”
裴观星痛叫一声,那匕首哐当一声就落了地。
裴观星抱着胳膊叫唤。“大哥!你太用力了!”
裴观月捡起匕首在自己掌心拍了拍,笑道:“长本事了啊,跟我动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