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观星平静的看了裴观雪一眼,然后嘴角扯出一抹轻笑。
可那笑容里蕴藏的情绪或许微妙,或许复杂,总之裴观雪一时间根本难以辨懂。
他像只大雨瓢泼后终于被姐姐捡回家的小狗,期期艾艾的回望住裴观星。
良久,裴观星终于开了口,却是说起了自己是怎么杀掉黄三儿的。
“赵玄从邓权口中得知了黄三儿他们的藏处,我当晚就赶了过去,我看着他们为了金银分赃不均打的两败俱伤,我先是帮文广起杀了黄三儿,然后把那些金银珠宝全给了文广起,我说我和他身后的人有交易,是来帮他的。”
“忙着逃命的时候,脑子是不如往常清醒的,文广起没有多想,还连连对我道谢。我想他应该是不记得我了。”
说到这里,裴观星突兀的笑了一声。
“呵,也是,坏事做多了,哪里可能记得住每个受害者呢?”
她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继续说:“等他跌跌撞撞的跑了没多远,我追上去把他推到了尖利的石头上。他倒下之后,我怕他没有死,还等了好一会儿呢。”
“他断气的时候看了我好久好久…”
“也不知道那个时候,他有没有想起我是谁?”
裴观星说了很多话,可裴观雪都听不懂。
他只知道裴观星有许多事瞒着他,不愿意告诉他。
裴观雪提了口气, 坚持哑着嗓子追问道:“我问的是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杀他们…”
突然一个有些惊悚却又最符合常理的猜想涌入裴观雪的脑海中。
“他们和当年的事有关吗?!他们是当初烧了裴家的人吗!”
裴观星摇头。“不是,你太高看他们了。”
她笑着给裴观雪擦了擦泪,又重新捻着被子,扶着他躺下。
“总之我有必须那么做的原因,你要是想知道。以后我再告诉你。当然,你也可以带着你们抚安司的人来抓我去问话。”
裴观星看了眼天色,“只是现在实在太迟了,你先好好休息吧。再大的事儿,等你好起来了再说。”
裴观星没有再给裴观雪追问的机会,起身缓缓的出了门去。
秋水侯在门边,滴滴的垂着头还在嘤嘤哭泣。
夜色昏沉,裹挟着淡淡的血腥味和药味,萦绕在鼻尖。
裴观星将秋水扶了起来,说:“太迟了,我得回庆王府去了,若是殿下回来没见着我只怕也要着急了。你好好照顾侯爷,我明日再过来看他。”
“是,大小姐您放心,奴婢一定会把侯爷照顾好的。”
秋水施礼拜别了裴观星。
话分两头,收到了东宫的消息,即使谢岑再不情愿,也只好将抚安司这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放了出去。
小甲和小乙若不是被徐叔押着,早就冲过去抢人了,左等右等,等了半晌,终于听见了门外有动静。
赶紧迎上去一看,却被吓了一跳!
“天啊!这都是怎么了!”小甲又气又急,赶紧去马车边上把郑殊背到了自己背上。
小乙要去帮忙,被元七喊住,元七也受了伤,但是好歹还能自己走动,“你别跑!这里还有一个!”
说着话,元七和宋逾遥把另一个重伤的人半拖半抱的弄出了马车。
小乙红着眼,将闵勖之小心翼翼的搭在自己背上。
徐叔也急得脚步有些蹒跚,“你们都在这了…侯爷呢?”
宋逾遥最后下了马车,她脸色微白,捂着胳膊上的伤口,说道:“不知道…不过放我们的时候,那人骂骂咧咧的,提了嘴庆王妃什么的,想来,应该有庆王妃照料吧。”
闻言,徐叔心里一块大石头才算落了地。
“那就好,那就好。”
“快,赶紧先进去…回房去…”
几人手忙脚乱的把两个伤重病人往屋里抬,小甲转身要去请大夫。
“也不知道这个时候北街那个大夫还有没有开着门?”
小乙出了个主意,“哥要不然你……”
小甲浑身一震,下意识的瞪了小乙一眼,然后说:“要不然直接去庆王府求庆王妃派个大夫过来吧!”
“这个点再去打扰王妃好吗?”宋逾遥倒是有些为难,“我们莫名其妙就被放出来了,应该也是庆王妃在从中为我们周旋,我们已经给她添麻烦了。”
“可是不找她我们还能找谁!”
小甲和小乙有些急躁了,还是元七拍案决定,“我去!”
“你的伤……”
“我不要紧!”
宋逾遥追了两步,元七已经步伐匆匆的往外去了。
徐叔摇摇头,满脸都写着心疼。
郑殊是多要面子多骄傲一个人啊,如今在那刑部的牢房里被折磨成了这副模样,衣衫破烂,浑身是血。
而闵勖之的情况更严重些,宋逾遥贴着他的胸口,吓的直掉泪。
“徐叔!勖之…勖之他是不是没气了啊!”
徐叔忙过去探了下脉搏,安慰道:“没事,没事…”
“只是元七可一定得赶紧将大夫带回来啊。”
屋内陷入一片焦灼,可众人又没有办法。
小乙攥了攥拳,将小甲胳膊一拽,把人拉出了门外。
“你出来!”
宋逾遥和徐叔各自注意着郑殊和闵勖之,倒是没瞧见这两兄弟的动静。
“都什么时候了!你就不能试试吗!”
小乙鲜少动怒,一向都是个憨憨的样子。尤其这回发脾气的对象还是他哥
小甲闷着脸,憋了半天才吐出一句:“我不行…回头再耽误事儿,给人治死了…”
小乙烦躁的转了几圈,低吼道:“再耽误下去,闵勖之才真的可能会死!”
“我…”小甲吞吞吐吐的。“我…”
他抱着脑袋,似乎也很痛苦。
“我真的不行!我做不到!我已经拿不稳针了!我不行的!我不能害了他们!”
小乙气的原地直跺脚,怒其不争的指着小甲骂道:“你你你…你就这样了!气死我了你!”
小甲和小乙一前一后回了屋,宋逾遥打了水给闵勖之和郑殊擦脸,瞥了他们一眼,问道:“你们去哪儿了?”
“哦,外头站了会儿。”小乙答的语焉不详。
宋逾遥也没在意,一边仔细的给闵勖之擦着脸,一边念叨着:“元七啊元七,你可一定快些啊!”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传回屋内,元七气喘吁吁的夺门而入。
“怎么样了!”
“见到庆王妃了吗?”
“大夫呢?”
几人七嘴八舌的追问道,元七喘着气,指着门外,“我刚出去没多远呢,就碰上了。”
身后跟上来一个小老头,作揖道:“在下奉庆王妃之命,来为伤者诊治的。”
“多谢!多谢啊!”
徐叔激动的热泪盈眶赶紧将人迎了过来。
这一波三折的一晚上,终于在见到大夫的时候,大家的心里没有那么难受了。
片刻之后,大夫给郑殊和闵勖之上了药,又开了些方子,交代了几句,便要离开了。
徐叔要支银子,大夫却说:“不必了,诊金呢,王妃已经给过了,只是二人伤重,需得仔细调理才是,好生照顾吧。”
“好好好,有劳了。”
徐叔送大夫出去,一路都弓着身子以礼相待,表达着自己的感激。
“呼……”
宋逾遥长舒一口气,干脆摊在了地上。
“幸好,幸好碰上了…”
元七也后怕,“应该是庆王妃早有安排,我赶出去就碰上了,再耽误下去,真不敢想…”
在他们看不见的角落里,小乙再次狠狠的剐了小甲一眼!
“吁——”
车夫勒停车马,恭敬的朝里喊了一声:“王妃,到了。”
裴观星撩开帘子,径直朝雁回院去了,赵莲和冬萍都暂时被安置在了雁回院的偏房里。
管家和叶元还守在门前,看他们还在此处,屋内依稀还能听见冬萍哄睡赵莲的歌谣声儿,烛火明灭沉沉。
“王妃,您回来了。”
叶元迎上行礼,裴观星点点头,问:“殿下还没回来?”
“还没有…”
叶元也有些担心,低着头再次请示道:“要不属下再进宫去探探?”
“不必了,时间也不早了,没什么大事儿的话,殿下迟早会回复的。”她又指着屋内问:“小公子今日如何?”
“小公子没什么动静,不吵也不闹的,冬萍就在屋内陪着他玩儿,听见他问了两次父王母妃的去向,哄着也就过去了。”
叶元还补充了一句:“小公子挺乖的。”
闻言,裴观星朝屋内的方向深深的看了一眼。
“好,就这样吧。”
裴观星回了自己房间,却取出了柜子里的一个小木盒,将锁打开,里面放着一个小巧的银手镯。
她摸着上面的字痕,刻的是长命百岁。
“长命百岁…”裴观星喃喃出声,将东西又放了回去。
裴观星在窗边独坐了很久,很久。
直到屋门被人轻手轻脚的推开。
屋内漆黑一片,赵玄轻声问道:“怎么没有点灯?”
“你回来了。”
裴观星起身,赵玄便快步过来将她抱住。
裴观星缓缓抬手,攀上赵玄的后背,“今日在宫中,是出什么事了吗?”
“观星…”赵玄将人抱的愈紧,声音微抖:“父皇…父皇命我带兵出征,扫平北丹动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