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璟华深深看着拦在自己面前的人。
他的父亲。
从前，他一直觉得，父王和母后夫妻恩爱鹣鲽情深。
这些年，不是没有人给父亲送过女人。
环肥燕瘦，甚至还有兔儿爷。
但父王从来没有让那些男男女女 进过王府的大门。
他说此生能与挚爱厮守，便是人生一大幸事。
他说人这一辈子的福分是有数的，求得太多，就会失去已经拥有的。
韩璟华那时候其实还不太懂，但外人总说父亲对母亲情深义重，说母亲嫁给这样的男人，当真是好福气，说天下最幸福的女人，也不过如此了。
他也一直觉得，父王和别的父亲不一样。
父王会亲自教导他读书习武，而不是像其他那些父亲一样，扔给西席先生管教。
他刚开始的启蒙的三百千千，是父亲一字一句读给他听，教给他背的。
他习武扎马步时，父亲都会在边上陪着他，他累得要瘫倒时，父亲总能及时扶住他，他练剑时用的木剑，是父亲亲手雕刻打磨上漆的，他的剑是父亲亲自设计了，让工匠打造出来的。
他有不少朋友兄弟，但那些朋友的家中，总少不了几个庶弟庶妹的闹腾，有些还有庶长兄。
他没有，父亲将所有的心血都灌注在他身上。
他以为自己是不一样的，他以为，父亲爱母亲，所以这一生都只愿和母亲相守，才会在多子多福的社会观念下，只生了他这一个孩子。
可如今看来，那一切，都是他自己幻想出来的。
“父王这样拦着我，是觉得里边那位见不得人吗？”
“既是小娘，还是带回府的好，省得养在庄子上，让人怠慢了。”
敦亲王眉头紧蹙，“璟华，我是这样教你的吗？你的体统规矩分寸呢？”
韩璟华的手缓缓搭在腰间的剑柄上，又缓缓滑落下去。
他的体统规矩分寸……
他也想啊，他觉得他应该克制的，不应该在得到消息时就急匆匆赶过来。
这样，太不理智了。
可他就是没办法让自己理智冷静下来。
他一直以为的父母恩爱和父亲对他的疼爱，都是假的。
“父王，觉得我说错了？”韩璟华的双手握拳又松开，松开又握紧。
面对儿子，敦亲王终究还是有些心虚，“璟华，你先……”
“谁来了？”
敦亲王的话音未落，身后的房门被推开，伴随着温柔又不失明朗的声音，一个妇人走出来。
约莫不惑之年，璟华目光低垂，看向妇人时，也是从下往上看。
白色云纹绣鞋，同色暗纹花鸟绣织锦衣裙，看着低调素净，若是细看又格外精致奢华。
直到看到妇人的脸的一瞬间，韩璟华只觉浑身的血液倒灌。
面前的妇人，他分明从没见过，可见到这张脸的一瞬间，他就想起了另一个人。
“这世上，竟有如此相似的人吗？”韩璟华的目光从妇人脸上挪到敦亲王脸上，声音似哭似笑。
想哭，又觉得这个时候哭出来，未免太失态了，便勉强自己扯了扯嘴角。
那妇人也狐疑地打量着他。
“难怪，父王一眼就为儿子相中了安阳郡主。”
“父王是想要儿媳妇，还是想给自己纳妾？”
“韩璟华！”一声暴怒打断了韩璟华的揣测，“你就是这样恶意揣测你父亲的？”
“不然呢？”韩璟华梗着脖子，“父亲觉得，我应该怎么做？恶意揣测？我当真是恶意揣测吗？”
“父王这么大声音，是觉得声音大些，我便不敢忤逆父亲了吗？”
“韩璟华，你以什么质问我？”敦亲王冷喝一声，“是谁告诉你这里？你又是听信了谁的谗言，受了谁的蛊惑，到这里来质问你的父亲？这就是你读圣贤书学会的道理？”
韩璟华满腔的怒火在意识到自己可能是故意被人引过来之后，终于冷静下来。
“想通了？”
“想通又如何？”韩璟华的表情依旧冷淡，但态度已经有所缓和，“即便是想通了，这个妇人的存在难道就不是事实了？父王，你欠儿臣一个交代，也欠母妃一个交代。”
被提醒过，他终于意识到，自己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很可能是姜婴的算计。
“既然想通了，就该知道，当务之急，并不是讨要交代。”
那人的目的，定然是离间他们父子，或者想要借着韩璟华的手调查他。
那个人成功了。
他教给韩璟华太多东西了，读书习武，都是他教出来的，可他还是会被人随口挑拨几句就失了分寸。
“璟华，你要明白，到底什么对你而言才是最重要的。”敦亲王看着韩璟华的眼神中少了温情，唇瓣开合，吐出两个吐出凉意的字：“爱吗？”
韩璟华陷入沉默，眼睁睁看着父王安抚了那个妇人，之后声称又是要和他交代，便和他一起走了。
与此同时，趴在院外大树上的姜婴，透过枝叶的间隙，姜婴看得并不清晰。
但韩璟华的反应，让她看出些端倪了。
那位妇人，只怕……
姜婴的猜测还没说完，那妇人就转头去看院子池塘里养的鹤。
这一转身，她的脸正好撞进姜婴的眼睛。
“啪嗒！”姜婴手上攥着的匕首掉下去。
她看清了那个妇人的脸。
“郡主？”霍湘也看清了那个女人的脸。
曾经在姜婴的书房里，看过无数遍的脸，所有人都以为她死了，却原来，她还活着吗？
姜婴转过头，对上霍湘担心的目光。
“无妨。”姜婴笑着摇摇头，但笑得实在算不上好看。
“是她吗？”霍湘又问。
姜婴摇摇头，“不好说，待会儿进去先把迷药吹进去，我得近距离判断一下。”
这里距离太远了，树影婆娑之下，她看不太清楚那人的脸。
“郡主，这太危险了，您不能以身犯险。”
姜婴偏头看了她一眼，“除了我，还有谁能一眼就认出我的母亲吗？”
霍湘便沉默了。
姜婴说得对，他们这些暗卫，能帮姜婴杀人，也能在危急关头护住姜婴。
但要认娘，还得姜婴自己去。
霍湘自知拦不住姜婴，便让人先去吹迷药了。
等到人昏睡过去，宏三站在檐下朝着这边招手。
“郡主，可以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