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焚看着丛禄的眼神有些冷。
他听懂了丛禄的暗示。
给陇西追加抚恤金，这可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事情。
四方驻军，给他加了，其他三方能不想要吗？
韩青云是皇帝，岂能厚此薄彼？
此举是让皇帝为难了。
但也正是因此，丛禄在暗示的是，这件事情并不是他想要压下来，而是皇帝想要将这件事情压下来。
姜焚虽然是个武将，却也不是没长脑子，这些事，稍微想想也就明白了。
丛禄担心他想不开，还要继续追究，凑上前继续劝说：“我的国公爷，您可要想想清楚啊，如今这国库正是空虚的时候，陛下能答应给陇西追加抚恤金，这是多大的恩宠啊！”
姜焚脸色阴沉，心情比脸色还要阴沉。
是啊，如今国库空虚到已经需要拐卖人口来赚银子了，陛下还能答应给他追加抚恤金，确实是了不得的恩宠。
但这恩宠，是用多少可怜人的性命换来的。
还有他们的家眷。
拐卖人口，得多大的罪啊，皇帝一句话就压下来了。
姜焚心里是不愿意的。
但他不是一个人，在他的身后还有陇西二十万将士，还有近百万百姓。
“既然是丛尚书如此玉成，老朽若是再执意追究，岂不是太不通情理了？”
丛禄听见这话就知道这事儿成了。
又装模作样地客套两句，这才告辞走了。
他得回去给皇上复命呢。
姜焚知道此事，自然没有拦他，还让他带走了一盘子桂花糕，说是让他路上吃。
“这桂花糕啊，是从前陛下最爱吃的，今儿个丛尚书来得巧，倒是有口福了。”
丛禄谢过姜焚的好意，拎着食盒出府，上了马车，又拎着食盒进宫。
当今天子，又吃到了年少时最爱吃的桂花糕。
味道还是当年的味道，只是物是人非，多少有点感慨。
姜焚不知道皇帝心中所想，他让丛禄带那一碟子桂花糕，确实是给皇帝送去的。
或许是为了杜鹤松的案子，也或许是为了陇西的将士们，也可能是想要规劝什么。
总归，那碟子桂花糕，是借着丛禄的手送出去了。
至于皇帝吃过之后，心中作何感想，他无暇关心。
因为，家里来了不速之客。
“辰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这确实算不上什么大驾光临。
实在是辰王来的方式不太光彩。
人是从房顶上掉下来的。
是夜，姜焚正在书房里，以天下局势为棋子，自己与自己对弈，忽然听到房顶上有动静，一抹月光从天而降，落在了棋盘上。
姜焚抬头看，就见韩青木咧着一张嘴，半点没有被抓包的心虚，“嘿嘿”一笑，将瓦片多掀开几块，直到变成他能顺利落下的大小的窟窿，才穿着一身不太翩然的夜行衣翩然落下。
面对姜焚的阴阳怪气，韩青木摆摆手，“姜公说笑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姜焚没多在这事儿上纠结。
辰王武功不差，至少他若是有意想要隐藏，不会以这样的方式被他发现。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韩青木是故意为之。
“听闻陛下有意为安阳表妹与三皇兄……”
“辰王殿下慎言！”姜焚不等他说完，就已经出言打断他，“陛下已经为安阳和萧肆下了赐婚圣旨，并未更改。”
韩青木见姜焚一脸认真的模样，“呵呵”笑了两声，“姜公还把那赐婚圣旨当真呢？”
“天子亲自下的赐婚圣旨，还能有假？”
姜焚心知皇帝的打算，只是这打算，未免有些太不近人情了。
若是韩青禾当真心悦阿婴，他去追求阿婴，之后阿婴和萧肆怎么办都好。
可韩青禾并没有心悦阿婴，也并未真心想过追求阿婴。
他如今在阿婴身边晃荡，只会败坏阿婴的名声，没有真心，只有皇权和兵权之下的算计。
姜焚并不喜欢这样的算计，偏偏君为臣纲，他又不得不受着。
“安阳郡主不愿意做王妃，那皇后呢？”韩青木在姜焚对面坐下，手指捻起一枚白子，按在棋盘上。
姜焚脸色一沉。
当今皇后，凤仪天下，人还活得好好的呢。
国母，没有大过，不会轻易废黜。
而且，韩青云和皇后的关系虽然一般，但到底是少年夫妻，看在过往的情分上，也不会做出无缘无故废后的事情。
姜焚心中清楚宫中的情况，但韩青木的态度，让他有些不好琢磨。
而且，韩青木一个不受重用的王爷，如何能够决定皇后的废立？
不对！
他说的皇后之位，并不是当今天子的皇后，而是……
姜焚惊骇地抬头，就见韩青木笑吟吟地看着他。
“此事，事关阿婴的幸福，容我再考虑考虑。”
韩青木微微一笑，“早知宸国公对安阳郡主宠爱有加，既如此宸国公就慢慢考虑。”
两人心照不宣，韩青木起身告辞，又从房顶的窟窿走了。
还没忘了把那个窟窿给堵上，很贴心了。
姜焚的心里却没有半点感动，只余心惊肉跳。
他活了大半辈子，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今天差点被韩青木那番话吓撅过去。
谁能想到，向来不显山不露水的辰王，竟然起了谋逆之心，且还敢堂而皇之地来找他这个封疆大吏一起图谋。
到底是什么给了韩青木这个自信，让韩青木觉得，他一定会同流合污。
或者说，就算不同流合污，也不会告发他？
姜焚弄不清韩青木的底细，也不想深究。
皇室的事情，向来不是外臣能够跟着掺和的。
他的权势地位已经足够高了，没必要谋逆去给自己争所谓的从龙之功。
辰王来过之后，他过了几天太平日子，后来皇帝又召他入宫。
君臣之间，不算太和睦，但杜鹤松的事情，还是按照之前和丛禄商定的事情解决了。
虽然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但姜焚的心中并不安稳，只是无力改变，只能就此作罢。
偏生他都准备要告退，不再掺和这件事了，韩青云却没打算放过他。
托着他的手腕，没让他告退，“还有一事，朕想与姜公商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