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静柔只扫一眼便说:“就是她。以前上学的时候,屠南惜就坐我斜前方,我天天盯着她的侧脸看,不会认错的。”
果然如此。
猜想得到证实,施墨白却并不高兴,只感觉心里一下有点空。
何静柔问:“你这照片哪来的?屠南惜是又和哪个男人搞在一起了么?”
“噢……昨天有个医药圈的瓜,说杉瓴的一家被投企业作风不正什么的,我上午去了企业一趟,发现贝斯德也是他们的股东。一家从不投医药的母基金竟然亲自下场做直投,实在罕见,所以直觉判断应该是有别的原因,比如,照片上那样……”
“这种事嘛,屠南惜的常规操作咯。”何静柔摆摆手,似乎早已司空见惯,“她这种背景的人,向来放肆得很,外人不太清楚,但我很了解她。”
这时,咖啡店员过来说:“女士,你们的咖啡好了。”
两人接过咖啡,踱步回公司,评价了几句这家店瑰夏的水准,便又接着八卦。
施墨白有些不解:“照理说我和屠南惜也算同行,为什么从没在任何行业会议上见过她?”
何静柔笑了:“她那种老钱才懒得参加什么大会呢。你想想,你每次去参会都是为了什么?”
“我嘛……虽然最初都是抱着获取行业最新咨询的目的,但是因为大部分讲座内容都很水,好多专家都是标题党加端水王者,所以很多时候也就是刷刷脸,同行交流,拓展下人脉什么的。”
“你看,你做的这些事屠南惜根本就不需要,她要是去参加什么大会,反而是把会议的逼格给抬高了。而且她要真想了解什么行业,手下一堆藤校的帮她去研究,要想见某个大牛专家,也是专家1V1上门为她服务,怎么可能需要她亲自出马?”
“也是哦,还是静柔姐懂得多。”施墨白嘿嘿一笑。
“所以呀,人家有大把的时间享受人生,比如像照片上那样咯。那男的背影一看就是屠南惜喜欢的类型,个子高,腿又长,是干什么的?”
“是一家小型biotech的总裁,兼首席科学家,还是H大学的博士。”施墨白迟疑一下,“所以贝斯德投资他们,可能是因为屠南惜看上了这个男人?”
“肯定是啊!不然呢?”何静柔一副洞察世事的表情,“不过啊,这种事肯定也不是单向的,毕竟她长那么美,还是个超级富婆,哪个男人不想既要又要?估计背地里也使了不少手段,不然怎么讨得到富婆欢心?”
“说的也是。”施墨白忽然叹了口气,“这年头,连科学家都不想努力了……”
就上午的访谈而言,她对景非渊的印象很好。外表看来,他帅气得简直有些脱离现实,气质又单纯干净,谈到医药技术时,眼里散发出一种真挚的光,很容易给人一种正派人物的错觉。
其实私底下,很可能就是个斯文败类啊。
“不过男男女女这些事吧,又没杀人放火,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何静柔说,“每个人都有追求美好生活的权力,无论通过什么途径,对吧?”
“也是。投资人只是给他钱罢了,又不是真是人家爹妈,除了进行道德谴责外,也没有立场干涉人家的私生活。”施墨白喝了口咖啡,继续道,“虽说在投资前规避掉一些道德败坏的创始人是理所当然的,但要是在投资之后,投资人和企业就像是一对老夫老妻,很多时候只要不犯原则性的错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两人一路聊着,咖啡喝完,也走到了安仕大厦。刚一进电梯,施墨白的电话就催命似地响起来,一看是程吉,无奈皱眉接起。
电话一接通,对方就迫不及待地开口了:“墨白,昨天康总叫我找你交接项目,你现在人在哪呢?”
施墨白叹了口气:“楼下,我上去找你吧。”
*
安仕大厦的三十三楼整层都被杉瓴资本的前台部门占据。偌大办公室的东、南、西、北四个角,分别对应四大投资方向:科技、制造、医药、消费。尽管这四个行业的发展周期和行业逻辑各不相同,但是最近几年,每个行业组却都面临着一些相似的痛点。相比之下,医药板块不能算最差的,但也早已失去了昔日的光辉。
施墨白出了电梯左拐再左拐,一路跟几个相熟的消费和科技投资经理闲聊了几句,才正了正面色,走向西边医药组的地盘。
程吉正窝在工位上面无表情地刷微博,远远看见施墨白过来了,赶忙熄了手机,打开一份行业分析报告,装模作样看起来。
施墨白走到他面前,用指关节敲了敲他的桌面,程吉才貌似恍然回过神来。
“墨白,你来了啊,我都没注意。”程吉说,“午饭吃饭了么?”
“吃了。”施墨白的语气没有丝毫感情,“我们交接一下吧,去6号会议室聊?”
“行。”
杉瓴的会议室非常多,从不到两平米的单人间到上百平的大会议厅一应俱全,其中6号会议室只有十平方不到,中间是一个方桌,桌上是一台功能异常复杂的会议专用电话,平时主要用于项目组几个人一起开电话会用,隔音效果绝佳。
施墨白正拉着桌上一根公共电源线给电脑充电,程吉随后进来,手上多了两瓶乌龙茶饮料。
“给。”程吉把乌龙茶放到施墨白面前,随手关上了门。
“没事,我刚喝过咖啡,你自己喝吧。”施墨白忙着复核交接资料的清单,没有看他。
程吉脸上闪过一丝不悦,但很快恢复正常,拉开椅子,坐在施墨白身旁,自己拧开一瓶乌龙茶喝了。
“你现在手上正在做什么项目?”施墨白边看电脑边问。
程吉一愣,想了半天才说:“我这里啊……有一家大pharma想收ADC管线,我正帮他们一起找标的,到时候再跟投。还有个项目是一家海外MNC打算把他们的大陆团队整体打包卖掉,我帮他们找国内买家,要是找到的话,就跟着收购方跟投。”他故意停了顿了下,才继续说,“这两个项目吧,都是我导师给我引荐的人脉,我觉得比较靠谱。”
程吉的博士导师是院士,也是他能够在这个惨淡行情下入职杉瓴的重要原因,因此他只要逮着机会就会强调自己的师门。
可惜施墨白的重点根本不在什么师门上,只问了一句:“都是这种带BD的跟投么?”
她很清楚,这类项目做成的概率极低,且成功与否与投资经理个人是否努力的关系不大,与导师是不是院士更是毫无关联,说白了,几乎是纯凭运气。如果程吉手上只有这两个项目的话,他的日常工作应该是严重不饱和的状态,难怪康凯会叫自己把项目交接给他。
程吉有些尴尬,说:“对,你也知道我去年才入行,没赶上好时候,也只能找找这种喝汤的机会。”他喝了口乌龙茶,又补了一句,“真羡慕你们这种早几年入行的,以前康总带着你做过不少大项目吧?”
施墨白听这话酸溜溜的,不想接茬,便直接转了话题:“我现在有五个项目在推进,其中两个做成的概率最大:一个是生命科学上游的仪器公司,叫高锐科技,这家公司主要做的是创新细胞仪器,有两个投资亮点,一是有自主知识产权,二是有解决卡脖子技术的可能性。”
“仪器公司啊……”程吉皱了皱眉,“我的博士专业没有涉及到这块哎。”
又来了。施墨白暗想。但还是耐着性子说:“咱们做投资的,不太可能只涉及到你读博时研究过的领域,都是需要快速学习才行的。我已经把高锐科技的项目资料打包好了,你有空好好研究下。我和他们总经理约了下周四去北京调研,这样吧,我跟他打个招呼,再把他微信推你,你和他确认一下时间再去。”
“行吧。”程吉摸着后颈,一副很勉强的样子。
施墨白忽略他的反应,继续道:“第二个项目是体内基因编辑,亮点在于可以将目标治疗基因直接整合进患者本人的DNA中,从而实现对某些疾病的根本性治疗。这类技术具有很强的先进性,全球也都在探索期,我上个月刚拜访完创始人,资料和纪要发你,也把他的微信推你,等你做好准备了,再去约他下次调研的时间。”
“这块我也不太了解,可能需要先系统学习下,估计要几个月的研究时间,说不定还得找我的导师给我指导一下,不着急去找创始人。”
听到这话,施墨白忍不住了,说:“程吉,咱们是投资人,投资是需要在精深和广博之间做一个平衡的,跟学校里花几年时间专注于一个细分领域的研究不太一样,你最好……嗯……把握一下工作节奏。”
她把原本想说的话咽了回去。对方虽然工作年限比自己短,但还比自己大个几岁,更何况有些道理也没办法挑得太明,只能靠自己摸索领悟,旁人说再多,也只会引来反感。
程吉果然不买账,哼了一声,说:“我当然有自己的节奏。你手上还有别的项目么?不会就这俩吧?”
“其他还有AI制药、mRNA和一些合成生物学的项目。这些项目虽然技术很有前景,可是眼下这些公司都不算特别靠谱,相关资料也都打包好了,你有空再看吧,优先级在刚才那两项目之后。这样的话,你自己手头两个跟投,加上我给你的两个项目,每个项目的领域跨度都比较大,工作应该就够饱和了。”
一听她这么说,程吉的好胜心上来了:“我本来也挺饱和的。还有,优先级我自己会判断,我现在就觉得AI制药和合成生物学的项目更有投资价值。”
施墨白叹了口气,不置可否。心想,这两个领域当然非常有前景,可一项技术再有想象力也不代表现企业有能力将技术落地。实际上,越是高精尖的领域就越有可能成为「骗子集中营」,虽然很多投资公司会本着FOMO(Fear of Missing Out)的心态捏着鼻子布局,生怕掉队,但回溯来看,大多都是打了水漂。她实在很担心程吉这个傻博士以后被张口就是伟大前景的老油条创始人忽悠了。
程吉显然不会理解施墨白的好心,反问:“你是担心我投成了好项目,抢了你升职的名额么?毕竟咱们这个级别的投资经理,今年只能升一个。”
“我不是担心这个。”施墨白无奈一笑,只好说,“行吧,反正我把项目资料和创始人联系方式都给你,你自己去跟进吧,总之……谨慎一点比较好。”
“嗯,你赶紧发来吧。”程吉从裤兜里掏出一个早已准备好的移动硬盘,心里涌上一种不劳而获的快乐。
“还有,我一会给IT发邮件,把OA里已经建立的「项目空间」都给你开好权限,你之后记得及时更新空间进度。”施墨白不放心,又嘱咐了几句。
“知道。”程吉想了想,又说,“对了,你之前的实习生小邱也给我用吧?你都转部门了,别耽误人家小朋友成长。”
一听这话,施墨白的心情瞬间比丢了项目还要悲痛。这年头,项目丢了可以再找,但已经调教好了的实习生,可真是太难找了……
“行吧……我去跟小邱打个招呼,叫她这三个月都跟着你吧。”
程吉一下乐了,施墨白懒得瞧他这幅嘴脸,看了眼手机,正好收到一条微信:「那你今晚还去吗?」
她低头快速回复:「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