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景说,「你是想一辈子过着被人安排的安稳日子,还是想跟我一起去改变世界?」”
施墨白瞬间被击中。
这句充满热血却又冒着傻气的话,还真像是那个会用绿巨人当头像的人说出来的。
张集沫接着说:“如果拥有足以改变世界的智力条件,为什么要选择躲进安乐窝里?如果一辈子都无法将一款药物推向市场,拯救哪怕一个患者,那么再高福利的工作又有什么意义?虽然我们非策只是一家不到三十人的小公司,但自从推进到IIT临床后,我能亲眼看到原本无药可医的患者一天天好转,这才真正让我领悟到药物研发工作的意义——不是为了光环或名利,而是为了那些活生生的生命。”
“听起来,你不后悔被景总骗上这条贼船了?”施墨白故意问。
“来都来了。”张集沫笑笑,“当然,主要还是因为这几年的辛苦没有白费,这次IIT数据非常理想,甚至超出了我的预期。”
施墨白刚想开口问详细数据情况,张集沫却狡猾一笑,抢先说道:“施总,具体数据问题,你最好还是直接去问老景。”
施墨白一噎,只好换了个问题:“在你的视角里,景非渊是个什么样的人?”
张集沫想了想,说:“你见过那种人么,不管外界环境多么恶劣,只要是他们想做的事情,就一定会拼尽全力去做,而且总能成功。我记得上学时,老景有一项研究发现甚至帮教那门课的老师升到了副教授,可那老师发文章时却连老景的名字都没带,后来相关专利卖了上千万,也没有分给老景一分钱。我们同学当时都气得不行,他却云淡风轻,说什么「无所谓,反正我也没花太多功夫」。”
“这属于学术剽窃吧……就这么算了?”施墨白惊讶道。虽然她清楚这类事情并不少见,无论是学术圈还是创业圈,但每次听到都难免愤慨。
张集沫耸耸肩:“我只能说,性格决定命运。如果老景不是这个性格,可能很多人的命运都会因此而改变。”
“虽说主观性格本身没有对错之分,可是由性格引发的客观事件却有对错啊。”
“这个话题吧……”张集沫顿了好半天,说,“我已经跟老景探讨过无数次了。施总,我期待你能对他有所影响。”说完,向施墨白抛去一个颇有深意的眼神。
“改变一个人可太难了。”施墨白摇摇头,心想,她还不如去教乌龟练短跑啊。
午饭吃完,三人一路聊着回公司,恰好撞见饿得不行了的景非渊从办公室出来。他见施墨白也在列,迅速把手里的拐杖藏在身后,招呼道:“施老师,你来了。”
施墨白一眼瞥见拐杖,没想到那天他居然摔得这么严重,但碍于人多,不好意思多问,只是客套地说:“景总你好,我上午就到了,看你办公室门一直关着,就没打扰。”
“没事没事,不打扰。”景非渊单手撑着门框,故作轻松的姿态,转头问张集沫,“老张,你怎么这么慢,我的饭呢?”
“抱歉,我们聊嗨了,哈哈。”张集沫递给他好几个打包盒,说,“刚才我还跟施总说呢,你得多吃点,不然身体这么虚怎么行?”
“……我哪里虚了?”景非渊不服。
张集沫一挑眉:“不虚么?你连走个路都能摔倒,就是腰腹力量不足,缺乏核心稳定性。”
“那是因为路滑!”景非渊气这个破师弟怎么老是揭自己的短,“警告你啊,下午你去齐主任那里的时候,别再乱说话了……”
“我句句属实啊……”张集沫一脸无辜的表情。
施墨白在一旁听笑了,说:“景总,你多注意身体哦,我先去忙了。”
说罢,她转身和顾静丽一起回会议室继续查账了。
施墨白以前辅修过财务,工作后又调研过不少企业,财务功底非常扎实,非策生物的账务也比较简单,很快便查了个七七八八,只是当她看到员工工资时,仍不免有些出乎意料。
“其实公司普通员工的收入还算是在行业均数范围内,只是几个核心人员的收入非常低。”顾静丽说道,“公司有员工持股计划,不过,锁定时间比较久,解锁的条件也稍微有些……呃……”
顾静丽只是一停顿,施墨白心里已经清楚她想说什么。
对于普通员工来说,一家初创企业的员工持股其实意义并不大,更像是一个虚幻的梦境,引诱人放低姿态进入,可真的进入后才会发现,这场梦要做多久不一定,怎么醒来也不一定,还有很大概率会变成鬼压身式的噩梦。
不过若是公司真的有幸熬到最后,普通员工也有希望搭上资本的快车,迅速解决财务问题。只是这样的机会实在是万里挑一。
“管理层个人名下所有账户的流水也都打出来了,您看看。”顾静丽说。
施墨白一看流水单,一瞬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非策生物的估值上亿,虽然这个量级在行业里只能算是迷你,但是同规模公司的总裁每月给自己开六位数的工资并不稀奇,可是,身为非策的绝对实控人,景非渊每月给自己的工资居然只有四位数,实在是让人感到意外。
她不由问:“你们景总好歹也算个总裁,每月只拿这点钱,在上海怎么活下来的?”
“他这几年一直住在公司旁边的人才公寓,那里房租有协议价,比较低。他常年都穿同一款式的白衬衫,几乎没见他有过别的花销。而且,幸好他一直都没有女朋友。”顾静丽抿了抿嘴,“不像我们这种上有老下有小的中年人,要是这种情况,肯定熬不下来的……”
施墨白心里清楚顾静丽的意思,只是员工收入问题非常敏感,眼下她只是做投后检查,并不适合过多干预,便没有让话题继续,转而问:“对了,那台UHS设备的资料好像不太全,还有别的文件吗?”
顾静丽似乎有些失望,不过还是说:“应该都在这里了吧。我再去翻翻。”
她回了工位,很快又回来:“不好意思,还真是漏了一部分,您再看看这些。”
施墨白没有计较,只是说:“好,谢谢了。”
她继续翻看新的资料,主要是一些定制设备的参数细节和双方往来邮件。UHS虽然在科研界的知名度很高,但大众对其了解甚少,公司甚至没有中文网站,因此光有这些,信息量还是不够。
不过,这难不倒施墨白。
她先是咨询了几个相熟的相关领域科学家,又地毯式检索了UHS的海外官网,还去了多个科研文献网站浏览了使用UHS设备的高分论文,最后去几个科研人员常用的社交网站扫了一圈,心里很快有了底。
她看了眼表,离下班还有一段时间,便跟顾静丽打了声招呼,然后来到景非渊的办公室门口,抬手敲了敲门。
门立刻开了。
景非渊仍是单手撑着门,虽然整个人看上去有些疲惫,可是眼神里的惊喜却掩饰不住。
施墨白抿嘴一笑,说:“景老师,方便聊几分钟么?我有问题想请教。”
“施老师,客气了。”景非渊也笑了笑,侧身让开门,又趁施墨白不注意的瞬间,快速捋了捋发型。
她还是第一次进到他的办公室,好奇地张望起来。
房间约莫十几平米,整整一面墙的文件书籍,排列得井井有条。中间是一张巨大的书桌,桌上放着一些文件和足足四个电脑扩展屏。靠墙角摆着一张灰色的双人沙发,看上去有些年头了,布料旧旧皱皱的。
她在沙发一角坐下,景非渊坐在另一角,两人距离不远不近。办公室明明很安静,却莫名让人心乱。
施墨白瞥见了斜靠在桌边的拐杖,问:“你的屁股还好吧?那天你说有事先走了,我还以为你只是摔跤了怕丢人,没想到这么严重,都拄上拐了?”
景非渊脸一红,当时他的确是嫌丢人才溜走的,却摆着手说:“没有没有……我就是臀部软组织有点不舒服,拄拐能够缓解一些……不是因为身体虚。”
“哦,那就好。”施墨白点点头,“我还以为你真是有点虚呢,还想推荐你去我常去的那家健身房。”
景非渊一听,迅速改口:“我虚,我确实挺虚的。你一般什么时候去健身房,也带我去看看?”
“那……下周五晚上?”她说完,心里莫名有些期待。
“下周五?”他却迟疑了,“可能需要赶论文……”
“没事,论文要紧。”施墨白善解人意地笑笑,问,“对了,关于那台UHS设备,你们具体计划用来做什么?”
“这是一台多步骤集成的自动化设备,能够将细胞分离、基因修饰、扩增等等多个复杂步骤整合到一个自动化系统中,不仅能够减少人为操作带来的误差,还能够精确控制每个细分环节的复杂参数,大幅提升细胞产品的精度和一致性,为后续大规模生产做准备。”
“你们现有设备无法满足这些需求么?”
“虽然目前IIT临床还够用,但后续扩大临床就不行了,所以我们综合评估下来,设备升级是一个必然的选项。”
“了解。可是现在已经耽误十个多月了,时间还来得及么?”
她这话戳中了景非渊最头疼的部分,他承认:“时间方面的确很头痛。按原本计划,设备定制、运输,再加上调试等步骤全部完成,也能预留充分时间给下一阶段的临床,可现在时间越拖越紧张,如果再解决不了的话,就只能修改临床计划了。”
施墨白想了想,说:“这也会带来另一个关键问题。”
“什么?”景非渊看向她。
“我今天检查了非策的财务情况,如果你们计划后续扩大临床规模的话,账面资金必然会消耗得更快。你之前预计账上资金能支撑9-12个月对吧?但以我的判断,这个时间会大幅缩短,可能只有6-9个月。”
“嗯……有道理。”他皱着眉点了点头。
施墨白顺势说道:“所以景总,你考虑过下一轮融资的事么?”
之前康凯问她但她没答上来的问题,此时终于有机会问出口。
景非渊一怔,才说:“融资的事,我最近还真没来得及考虑……”
她继续道:“如果你们现有的IIT数据足够漂亮,在FSCO发表数据的同时就可以开启新一轮融资。公司越往后发展,需要钱的地方也会越多,无论是用于临床研发,还是提高员工收入。这方面我可以帮你一起想想,或许我们杉瓴也能继续加磅投资。”
“嗯,本来我是打算趁年底开FSCO大会时找倪师兄谈这事的,那到时候我们一起探讨,好吗?”
“那就这么说定了。”她说,“正好,我也想认识一下倪总。”
等施墨白谈完,一出办公室,不小心撞到了门外的人。
她抬头一看:“你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