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今天请假的丁博此时居然出现在公司,看样子似乎已经在办公室门口等了一阵,表情有些忧虑。
丁博一愣:“我不该来么?”
“哦,不是这个意思。”施墨白解释,“我是听顾经理说你今天请假了,所以有点意外。”
丁博满眼歉意。
“抱歉,我老婆生病,我今天请假去医院陪她。下午她情况好转,我又听说你对UHS设备有疑问,就赶紧回公司一趟,不过待会还要再回医院。施总,你有问题尽管问,我一定知无不言。”
“辛苦了。”施墨白直奔主题,“我在一个科研论坛上搜到UHS的用户反馈,他们的客户关系好像做得不太好?”
丁博叹了口气。
“是的,UHS这类海外设备商,对国内客户的态度很傲慢,售后服务差,维修费用高,响应时间还特别长。国内一家著名高校曾斥巨资购买他们的设备,结果遇到故障,售后却一拖再拖,最后双方撕破脸,高校表示永远不再购买UHS的产品,可对方却无动于衷,没有任何改变。”
施墨白简直咋舌。
“仗着技术优势就敢这么嚣张?这样看来,你们的脾气可真好,下单到现在都十个月了,还在耐心等着。”
丁博只能苦笑。
“没办法啊!我们根本找不到替代商。只能说国际形势变化太快,明明订货时还好好的,结果快发货时突然遇到管制,只能重新走特殊申报流程。海外机关的效率又低,甚至还离谱到弄丢过申报文件,反反复复拖到了现在。”
施墨白却忽然眼神一凝:“你的意思是,只要重新走特殊申报流程,就能解决这事?”
“是的。”
“不需要任何其他复杂操作?”
丁博很笃定:“没错。我已经找到一家国际服务商,正在帮我们重新申报。”
他忍不住吐槽:“施总,你没亲身经历,不知道有多气人。我找过UHS总部交涉,他们居然反问我这么着急干嘛?还说以前也有大陆科研机构买过UHS的设备,但从没见过大陆机构用他们的设备做出过任何重大成果,当时把我气得哟……”
“确实气人。”施墨白附和一句,随即把话题揪回来,“你刚才说找到一家国际服务商,具体是哪家?”
丁博皱眉回忆起来,刚要开口,手机却骤然响起。
他瞥了眼屏幕,脸色一变:“抱歉,医院来电话了。”
他匆匆走到一旁接电话。没几分钟回来,神色却更忧虑了。
“我老婆那边有事,我得赶紧去医院。施总,你明天还来吗,有什么问题咱们可以继续聊。”
“明天我得出差。”施墨白摆了摆手,“没事,你快去照顾妻子吧,家人最重要。”
“好,那等你下次来公司再说。”
施墨白点点头,目送丁博匆匆离开,转身又回了会议室。
她将设备相关文件翻了个底朝天,连一个犄角旮旯都不放过。
终于,在一张复印的发票抬头处发现了一个可疑的名字——汉诺雅设备服务有限公司。
她捏着纸走到会议室门口,目光扫过景非渊的办公室,又望了望工位上专注工作的顾静丽,心思百转。
如果非策生物真的有问题,那么无论再怎么盘问内部人,恐怕也无法得出绝对可信的结论。
即使她与景非渊和顾静丽已经建立了某种程度的信任,但这种人与人之间的信任,与公对公的信任无关。
接下来该怎么办?
她喃喃自语一句:“现在这种情况……只能去求证他了。”
*
翌日清晨,施墨白五点半起床,挑了件款式简洁的丝质上衣,搭配高腰阔腿裤,外面披一件黑色开司米大衣,化了一个自然大方的妆容,赶早班机去北京出差。
安检后时间尚早,她准备去东航贵宾室吃个早饭,刚要上电梯时,忽然听到背后传来一声喊。
“喂,施墨白!”
她回头一看,原来是程吉。
程吉顶着惺忪的睡眼走来,勉强挤出个笑容:“老远就看见你了,今天这一身挺有范儿,像个女大佬。”
“还好不是女装大佬。”施墨白一咧嘴,“走么?一起上去吃个早饭。”
程吉瞥了眼贵宾室的标识,讪讪地说:“我好像进不去。”
“没事,我是白金卡,可以带一个人。”
“……那谢谢了。”
两人经过长长的走廊进了贵宾室。
还没到六点半,这里的人却已经不少了,多是神情漠然的中年男性,动作机械地取餐,咖啡机旁甚至排起了队。
施墨白要了两碗面,她的那碗里加了厚厚的雪菜。程吉跟在她身后,帮忙把面端到桌上,两人坐下开吃。
程吉边细嚼慢咽边搭话:“哎,我刚进来时还看见个「21米贵宾室」,也是东航的,那个贵宾室和咱们这个有什么区别?”
施墨白暴风吸面,头也没抬地说:“21米只有商务和头等舱能进,就算是白金卡,只要还是经济舱,就不行。也就是精准挡住了我这种纯凭飞得勤快拿到白金卡的牛马。”
“哈,还有这种区别。”程吉好奇地抻着脖子四处张望,“里面有什么不一样么?”
施墨白鼓着腮帮子回忆起来。
“21米的空间大,设施新,不过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里面配了个单独的安检口,因为人少,所以速度超快。但我觉得无所谓,两边「东航那碗面」味道一样,能吃饱就行。”
“所以说,你去过?”
程吉自以为抓住了个重点,刨根问底起来。
“咱们这级别只能报经济舱,你是自费升舱么?还是说,你平时私人出行都是头等舱,出差才被迫降级?”
职场中,似乎总有人爱揣测别人的家庭背景,抓住一切机会旁敲侧击,借此判断对方的价值,由此调整自己对对方的态度。
比如此刻的程吉。
其实他早就跟别人打探过施墨白的情况,无论是因为最初那点单方面的好感,还是眼下对升职竞争对手的考量。
只可惜,施墨白从未跟任何同事提过自己的家庭情况。
程吉却认为她一定是有背景才这么低调,反而愈发好奇了。
没想到施墨白果断否定:“没有,我哪有那个闲钱。”
程吉一愣。
他话都铺到这份上了,照理说对方只需淡淡一笑,就足以显得高深莫测,让人浮想联翩,她干嘛不这样做?
他迅速判断:连装都不装了,她一定是真的很穷。
所以程吉旋即调整了对她的态度。
他懒散地伸开腿,撇着嘴说:“也对。哎,其实我现在也是能省就省,有时候都要赶晚上九点半去面包房买打折面包咯。”
施墨白闻言疑惑:“是听说最近两年入职的投资经理普遍降薪了,不过,有低到这么夸张的程度吗?”
程吉就等着她这话呢,叹了口气,故作无奈道:“主要是吧,我最近买房了,内环内的滨江豪苑,所以吧,手头才略有点紧。”
滨江豪苑离黄浦江的直线距离仅八百米,地理位置和小区名字看上去都足够装逼。
可只有真住里面的人才知道,窗外的江景全都被更靠近滨江的真正豪宅遮了个严严实实,是名副其实的「房景房」。
不过即便是这样,滨江豪苑最小户型的总价也超千万元。
虽然这个价位在上海只能勉勉强强算作中产。
施墨白见多了程吉这类人的套路,装穷炫富,只敢在穷人面前显摆,跟真正的富人连个屁都不敢放。
于是她故意说:“哎呦,那你可千万要卡准面包房的时间,要不被大爷大妈抢光了,你就得饿肚子了。哎对了,今天这碗面是免费的,你多吃点。”
程吉顿时吃瘪,却仍不罢休:“哎墨白,你考虑过买房没?”
“我没钱,买不起。”
“不可能吧?以你的工资和前些年的项目奖金,首付完全不成问题……”
“嗯嗯是是。”施墨白敷衍,旋即转了话头,“对了,这周晨会,康总讲什么没?”
一听这话,程吉的吐槽之魂瞬间就被点燃。
“康总现在催项目催得要命!我从没见过他这么严肃,所有员工被他挨个审判!”
……幸好我有你那几个项目撑着,算是躲过一劫。”
“……康总跟我强调,这次去高锐科技,一定要把你带上,说让我跟你多学学……”
没等程吉叨叨完,广播开始呼唤上海飞北京的航班登机,原本几乎坐满的贵宾室呼啦啦一下几乎走空。
随后登机时,优先登机的那一列队伍甚至比普通乘客的队伍还长。
*
经过一上午奔波,两人终于提早四十分钟到达这家位于北京郊区的重要企业——高锐科技。
高锐科技专注于生命科学上游产品的研发和生产。这个领域在海外市场的竞争格局比较稳固,龙头企业TMO的市值高达万亿元人民币,地位几乎不可撼动。
与此同时,国内却一直没有可以与之匹敌的企业,尚处于百鸟争鸣时期,目前最大市值的公司也仅百亿元左右。
虽然在国内,生命科学上游市场规模大、增速较高,但也免不了和其他细分领域有着相似的命运——中低端产品内卷到极致,而真正的高端产品却迟迟无人攻破。
这会儿还不到约定的时间,施墨白和程吉便坐在公司一层的咖啡厅等候。
施墨白打出电脑,浏览着早已准备好的问题提纲,问:“你之前和公司总经理高总聊得怎么样?”
程吉却抱着包,面露难色。
“这个嘛……我在微信上问了他几个问题,高总一直没回我。”
“没回你?”施墨白不由皱眉,“高总这人挺好相处啊,作风比较务实,不是那种爱端着的企业家……他为什么没回你?”
“不知道啊。”程吉一脸茫然。
他索性把聊天记录翻给施墨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