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周三早上七点,景非渊已经拄着拐杖到了公司。
开门开窗开电脑,边啃包子边继续撰写KTL细胞疗法的临床研究论文。
八点二十,张集沫到了,满眼红血丝。
他见景非渊已经在办公室入定,忍不住打趣。
“呦!老景,昨晚熬到凌晨三点才回家,你今儿早上还有功夫洗了头再来啊?”
景非渊盯着电脑屏幕,头也不抬。
“早上洗澡,一天清醒,你都不洗澡吗?”
张集沫挠了挠发痒的头皮,找补一句:“我是干敏皮,不能洗那么频繁。”
他说完,一屁股坐在景非渊办公室的小沙发上,也打开了电脑。
最近两人为了赶论文进度,集中在一起办公。
还没安静三分钟,张集沫又说:“不对劲。以我科学家的敏锐度来说,你今天身上有大量异常值。”
他锲而不舍,又仔细盯了景非渊半晌,终于发现了问题所在。
“你……竟然整了个帅气的发型!老实交代,是不是有事儿瞒着我?让我猜猜……「口红花」今天会来?”
景非渊很坦白:“对。有问题吗?”
“……没问题。”
张集沫安静不到三秒,又好奇:“哎,她长啥样啊?有照片吗?”
“没有。”景非渊果断拒绝,又想了想,“好像还真有。”
他拿出手机翻了一会儿,给张集沫发了过去。
张集沫兴奋地一看——随之表情却变得复杂:“……就这?呃……这很难评……”
“挺可爱啊。”景非渊的嘴角一弯。
张集沫对他竖起大拇指:“不愧是天才,品味就是独特。”
九点整,施墨白到了非策生物,还是在之前那间会议室,与财务负责人顾静丽核对财务细项。
顾静丽是一位四十多岁的已婚女性,衣着朴素,带着一副圆框眼镜,看上去十分文静细致。
施墨白边翻文件边问:“丁博在吗?我刚才好像没看见他。”
顾静丽答:“丁博今天请假了。您是要那台UHS设备的相关资料吧?他已经交代过我了,材料都在这里。”
说完,她从最底下又翻出一摞文件。
“辛苦您了。”施墨白开始逐一认真查看。
顾静丽也坐在一旁,以便有问题能随时解答。
会议室对面就是景非渊的办公室,此时正紧闭着门。
办公室里,张集沫边敲键盘边随意聊着。
“哎,老景,最近那八卦传的沸沸扬扬……倪师兄没来找你问问?”
景非渊很淡定:“没有。他了解我,我不会干那些事。”
“那你也没主动找他说说?”
“没有。我了解他,他不会在意那些谣言。”
“嘿……我说,你俩差了二十多岁,还挺有默契。”
景非渊摘了眼镜揉了揉眼睛,说:“倒也不是因为默契。倪师兄年底会回国参加FSCO大会,我用临床数据向他证明就可以了。其他的,多说无益。”
“也是。”张集沫点点头,一看时间,“这都中午了,「口红花」还没来么?”
“她来了啊,就在隔壁会议室。”
张集沫一吓:“咱们一上午连门都没开过,你怎么知道她来了?”
景非渊笃定地说:“每个人的体貌特征不同,脚步声也是不一样的。我刚才听见门外一阵脚步声,通过声音反推身高体重,应该就是她。”
“嚯……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还有这邪门本事?不过,你怎么知道她的身高?”
“我一米八六,通过目测她的头顶与视线的夹角,再减去双方鞋跟的高度差,所以推测她应该是一米六八。”
“……那体重呢?”
“她踩过我好几脚,通过不同种鞋跟的压强力度进行反推,大致能估算出是一百一十斤。这样的身高体重,咱们公司没人符合,所以只可能是她。”
“你好变态啊……”张集沫直咂舌,还作势躲他远点。
隔了会儿却又凑过来。
“哎这位变态,我要去园区食堂吃饭,你屁股摔伤就别乱动了,要吃什么我给你带。”
景非渊向来懒得思考吃什么,随口道:“我就吃你选的每道菜的左边那道就可以了。”
张集沫不禁又竖起了大拇指。
“不愧是变态,就是思路清奇。”
生物医药园区里入驻的公司很多,食堂是公共的,中午一向人满为患。
张集沫打好了饭,一时找不到空位,正准备拿回办公室吃,突然瞥见远处顾静丽和一个长发女生坐在一起,心里一乐,走了过去。
“这么巧啊顾姐,您中午也吃饭啊?”张集沫嘿嘿一笑。
顾静丽干干一笑:“我再穷也得吃饭哪张总……”
“旁边这位美女是?”
“哦,这位是杉瓴资本的施总。这位是张集沫,张总,主要负责研发工作。”
顾静丽给两人介绍完,往里挪了挪,腾出一个座位。
张集沫顺势坐下,笑着对施墨白说:“施总您好啊!久仰大名。”
施墨白微笑回应:“张总您好。”
她望着面前的男人,个子很高,眉眼浓重,很有过去黑白电影里男主角的英气神采,只是头发有点油。
她又问:“咱们是第一次见面吧,为什么说久仰大名?”
张集沫想也没想就直接把景非渊卖了:“嘿嘿,因为老景之前给我看过您的照片。”
他还不好意思地挠了挠油头:“我只能说……您本人比照片可漂亮太多了。”
“谢谢夸奖。不过,什么叫「景总给你看了我的照片」?什么照片?哪来的照片?”
施墨白立刻回忆起那天在医药展会的情景,难不成……景非渊悄悄偷拍了自己?
好变态的男人哪!
张集沫掏出手机,神神秘秘地说:“我先声明啊,是老景给我看的,你看了可别生气。”
施墨白在心里骂骂咧咧,脸上却挤出笑容:“没事,我怎么会生气呢。”
张集沫这才把手机递给了施墨白。
她接过一看,原来不是相册照片,而是一篇公众号文章:《第十届医疗行业峰会——新形势下创新药行业的机遇与挑战》,顿时倒吸一口冷气,迅速往下看。
这篇文章报道的正是她替康凯参加的那场圆桌论坛。
当时艾总、毕总的发言内容都有,却唯独没有她的。
若是彻底消失,倒也省了桩麻烦事,可偏偏现场拍摄的嘉宾照片里却还是带上了她——
一个腰杆挺得倍儿直的姑娘,正翻着一个巨大的白眼,嘴角向下咧着,可以称得上是面目可憎。
张集沫见施墨白一脸惨白,试图安慰。
“我看这个公众号「佰奥方程」是跟你有仇吧?明明真人如此美丽,他们却故意挑了这么一张丑照。”
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
“但老景说这照片挺可爱的。”
一旁顾静丽正在喝汤,听见这话呛了一口,咳了半天,说:“「可爱」这两个字,真从景总嘴里说出来了?真的吗我不信。”
话音一落就觉得味道不对,顾静丽又忙解释:“施总,不是说你不可爱的意思,主要是景总这人吧,平时活得像个具身机器人,我从没听他说过任何带有感情色彩的词。”
张集沫也说:“我也是第一次听他夸一个姑娘可爱,之前他最多夸这批癌细胞养得真可爱……”
他边说还边对施墨白挤眼睛,刚准备展开长篇论述,施墨白却像预感到对方想说什么,立刻转移话题。
“嗯嗯,景总这人挺有意思哈!哈哈哈……对了张总,您也是一毕业就加入非策生物的吗?”
张集沫还没来得及施展红娘牵线大法,就被动冷却了技能,只好说:“啊……是的,我和他是大学同学,不过比他低一届。”
“哦?您是他的直系师弟?”
“虽然是直系,且比他低一届,但说师弟也不太合适,因为我比老景还大一岁。我刚上清北时,本以为自己年龄最小,没想到辅导员说上一届有个「师兄」比我还小,还介绍我俩认识,当时我就和老景一见如故。后来又前后脚去了博德兰研究所,跟着同一个导师,这么多年关系一直特别铁。”
“原来如此。”施墨白点点头,“您方便聊聊创业这几年的经历吗?”
张集沫却撇了撇嘴。
“我啊,算是被老景骗上这条贼船的。”
听他这么一说,连顾静丽都好奇了。
“施总你说,以我这种学术背景,想留在海外拿百万年薪,不是轻轻松松的事儿么?在我博士还没毕业时,就收到好几家MNC总部的offer了。谁会不愿意过着受人尊重、薪水丰厚、work-life balance的生活?谁不想在艺术大师设计的高级办公楼里工作、每周只需三到四天现场办公、工作氛围好、日常福利好、压力不算大、年假却超长?甚至有了孩子后,父母双方都能休超长产假,连小孩课外兴趣班的钱都能报销……”
他一口气说了一长串,差点喘不过气来,才终于收住,喝了口汤继续。
“……就算这些物质条件不重要,还有一个更重要的考量。医药研发这行,表面看是纯粹的科学,实际却特别讲究出身和圈子。如果没有MNC或知名biotech的工作经历,基本就会被判为不入流,对吧?毕竟没人会想不开拒了他们的offer了,只可能是水平不够拿不到。”
施墨白点点头,对此并不否认。
他接着说:“当时如果我留校继续做学术,也是一个很好的选择。那可是大名鼎鼎的博德兰研究所啊,科研世界的顶级殿堂,经费多得花不完……哪像现在创业,干什么都要想着省钱,整天捉襟见肘的。”
施墨白承认:“以你的条件来说,创业的确不是最佳选项。”
她不由又想,景非渊与张集沫的背景相似,这个结论对他来说也同样适用。
景非渊又是为什么想要创业?
张集沫叹了口气:“是啊。不光如此,回国前很多人跟我说,在国内做早期研发是没有前途的,因为缺乏创新土壤。前端研发人员的收入不高,门槛却高,压力大,不稳定,还不受老板待见,很多药企一遇到困难就砍早期管线,甚至连裁员时,他们也是首先被裁掉的一批。”
施墨白深以为然:“的确,其实很多所谓创新药企业的研发链条里,几乎用不上基础研究的内容。我调研过很多公司,说是做新药研发,其实都是制剂和工艺改良,因为这样做风险小,周期短,收益还高。”
张集沫颇为意外地看了她一眼:“施总,你连这些事都知道,够接地气的,不愧是让老景连连夸赞的女人。”
施墨白干笑一声:“咳……所以,张总,听下来,您似乎是后悔创业了?”
张集沫却又笑了笑。
“后悔来源于比较。我承认创业前两年时,我几乎夜夜反思自己为什么要如此想不开。但在我就要放弃时,景非渊说了一句话,突然让我彻底醒悟了。”
施墨白顿时好奇:“他说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