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盘美味佳肴刚摆上桌还没三分钟，一双筷子就“啪”地摔在了桌上。
吓得施墨白刚夹起的牛肉丸都掉到了地上。
“离职这么大的事儿，半个月了才告诉我？”郁杉气得嚷道，“你到底还拿不拿我当朋友！”
施墨白没想到郁杉这么炸毛，赶紧解释：“我是昨天告诉你的呀，严格来算，还不到15个自然日……”
郁杉杏眼一瞪：“这是重点么！”
她这大嗓门一出，整个餐厅都被震得安静了几秒。
两人正在IFC四楼的一家潮汕餐厅吃午饭，饭点高峰期，坐满了周围大厦上班的精致白领，有几个似乎还有点眼熟，不时偷瞄向她们这桌。
施墨白不好意思了，连忙双手合十，低声说：“抱歉女王大人，我自己还有点消化不良呢，实在不知道怎么跟你讲。”
“直说不就行了？你跟我还忸捏个啥！”郁杉说完，气得眼眶都泛红了。
施墨白心虚，戳了戳碗里的鱼皮饺，小声交代：“可能我表面一直装得云淡风轻，内心还是觉得丢人吧……你又是我最亲近的朋友，我就莫名滋生出了一种回避心理。”
郁杉一听，气消了点，声音也软下来：“这样啊……我还以为你这次谈恋爱，就又把我扔一边，慢慢不理我，然后就这么消失了。”
施墨白惊讶了：“你怎么会这么想？”
“您心里一点数没有是吗？”郁杉撇嘴，舀了勺莲藕排骨汤慢慢喝了，才说，“记得咱俩之前是啥时候断联的？又是啥时候重新联系上的？”
施墨白不知道她为何提这个，疑惑地答：“咱们是在我留学期间断联的吧……等我回国之后再重新联系的？”
郁杉用力摇摇头：“不是。你刚出国那会儿，咱们还天天网上聊天来着，你跟我说国外跑车多便宜，买房的性价比也比上海高，还有奢侈品的款式也比国内多……”
施墨白听着自己当年说过的话，简直恍如隔世，尴尬得双手揉起了太阳穴：“呵呵……年少不懂事……”
郁杉叹了口气：“其实是你和魏司仁谈恋爱后，就从我的世界消失了。我记得很清楚，你特开心地跟我说你俩在一起了，我还替你高兴呢，结果从那以后，你就再也没有回过我的消息。”
“啊！？我……那阵子学习忙吧，可能聚会也比较多……”
“我当时难过了好久。说出来不怕你笑话，可能是我愚钝，我直到那时才突然懂了，要不是我妈在你家干活，我这辈子都没机会和你这样的人交朋友。你和我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穿的衣服，用的东西，我一件也买不起。就连咱俩一起学击剑，也是你爸掏的钱，为的是给你找一个陪练……所以你不理我，也正常吧？可你到底是瞧不起我，还是有什么别的原因？我想了好几年没想通……后来你分手了，我知道了你家的事，咱们才又联系上的。”
郁杉顿了顿，继续道：“你看，是不是和现在的状况很相似？你离职的这半个月，就是你和景非渊谈恋爱的半个月，是不是又对我人间蒸发了？”
施墨白哑然，还真是这样。
她一下就明白郁杉为什么冲自己发那么大火了。郁杉是真心把她当朋友，才会害怕再一次失去友情。
原来看上去大大咧咧的郁杉，对待感情却是如此小心翼翼，如此没有安全感，就连心里藏了好多年的疙瘩，也是忍到现在才说出来。
施墨白拉起她的手：“我错了，我以前太自私了，你别再说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这种话了，以前我挥霍的东西，没一样是自己挣来的，还傻乎乎地自我感觉良好……可惜来得快的东西，去得也快，只有你留了下来。我保证，以后一定多多考虑你的感受，好么？”
郁杉扁着嘴：“说话算数？”
“一定算数！”
“行！”郁杉一秒就原谅了她，乐呵呵地给她夹了个牛肉丸，“快吃，你刚才掉了一颗。”
她又问起来：“那「聊天记录」你打算怎么办？如果想走法律途径，我可以帮你。”
“这事吧，我算是想通了。这就像是裂了壳的鸡蛋，根本不可能恢复原状。”施墨白嚼着牛肉丸说，“我要是想自证清白，就得拉上景非渊一起自证，虽然他肯定会配合，可是得耗费多少时间精力？究竟要证明到什么程度？自证给谁看？谁又是真的关心呢？简直光想想就让人泄气。”
“这还没考虑你们俩后来真在一起的复杂事实……你还真是急迫得一秒也忍不了呵。”郁杉揶揄她，“不过，再难也得解决吧？”
“对我来说，最有意义的解决方法只有一个——就是别为这事消耗更多精力，在人生的坎上来回蹦跶，而是赶紧跨过去，开启下一段人生。虽然听着挺鸵鸟的，可却是最不内耗、也最有效率的方法。”
郁杉点头表示支持，不过又说：“至少得查查是谁在搞你吧？肯定是你们圈里的人，我昨晚调查了，虽然这事在医疗投资圈传得沸沸扬扬，但基本没出圈，只有一两个爱传行业八卦的公众号提了这事，我都给举报了，要求他们删除，否则就发律师函。”
施墨白感激地回敬她一个牛肉丸：“辛苦了女王大人。其实，我知道是谁干的。”
“谁啊？”
“康凯。”她说完，又谨慎地修正，“大概率是他。”
郁杉惊讶得筷子一抖，又一颗牛肉丸掉到地上：“他好歹是个行业大佬，有这闲心成天去搜集你那点事情的证据？”
“那里面的内容当然不会是他亲手搞的，当时在投决会的时候，是他的狗腿戴以迪把消息发出来的，后来我和景非渊分析过了，里面的内容至少出自三、四个不同人之手，都是康凯的狗腿。”
“这么复杂吗？”郁杉皱了眉，“可是，他还给你升职加薪、帮你实现了打工人的小目标哎。他图什么呢？”
“接受他的好处可是有代价的。”施墨白沉了声音，“不过他到底为什么这么做，我还不知道。”
郁杉一时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便接着问：“那你下一步打算去哪儿？”
“我还没想好。”施墨白老实交代了手上的几个offer，然后说，“每个选择都各有优缺点，我这几天正在挨个给各位老板做背调，结合细分行业的发展趋势，再做最终决定。”
“打工人反向给老板做背调？你可真是有想法……”郁杉不由感叹，“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工作和感情得分清界限，作为一个律师，我可是看过太多悲惨案例了。施总，你身为一名医药行业著名投资人，不用我提醒你情侣档创业的一百万种死法了吧？”
“嗯，这也是我犹豫的原因……”施墨白目光飘远，知道郁杉出于现实考虑，一定是最反对自己去非策的。
郁杉瞟她一眼：“说起来，你和景总现在进展到哪一步了？”
施墨白的脸刷地红了，羞涩道：“哎呀，也没到哪一步。我们就是偶尔一起做做产品体验，写写使用反馈什么的……”
郁杉一脸懵：“我怎么没听明白，啥产品体验啊？干嘛要写反馈？写给谁啊？”
“一家做高科技卡脖子技术的公司。我很欣赏他们的创新精神，就帮帮忙咯……”
“哦。那报告咋写啊？”
施墨白开始胡扯：“那可得把产品研究透，深度体验产品性能和特色，搞清楚最大极限在哪儿，舒适度如何，润滑度如何，最长使用时效等等这些细节问题……”
“酱紫哦。景博士应该很擅长写这种报告吧？”
“嗯……”施墨白的嘴角难压，“他还挺有悟性，干一行行一行。”
郁杉边舀着排骨汤，边说：“实在听不懂你说啥，总觉得像是在搞黄色。”
施墨白差点掉凳。
郁杉一看她那表情：“咋？被我说中了？”
施墨白脸一红，慌忙岔开：“哎我忽然想起来个事，我前阵子撞见柳洱了，你最近跟他有联系吗？”
郁杉手里的勺子一顿：“没。”又忍不住问了句，“你在哪碰见他的？”
“就在安仕大厦，那天还挺晚的。你上次接到莫名女人的电话后，就没见过他吧？”
郁杉点点头，没有说话，情绪却明显低落下来。
施墨白知道她跟这弟弟谈恋爱表面看着坦荡不羁，实际却是走了心的，就跟她俩的友情一样，要是就这么稀里糊涂走散了，实在可惜。
她想了想，说：“现在一回想，柳洱那天好像还穿了正装，你说是不是有点怪？”
“不知道。”郁杉低头假装把汤吹凉，“可能是什么「西装男模健身大法」之类的新招吧。”
“哈哈，这个细分领域还挺适合他。”施墨白又故意说，“那条「聊天记录」也有他的责任，不就是他忽悠我办的那张VVVIP卡么，不能就这么算了！要不，你找个机会，帮我质问质问他？”
“……我主动找他？”郁杉犹豫了，“你刚不是说不在意了么？”
“名誉是没了，钱可不能不讨回来！这事只有你能帮我了，拜托嘛！”
郁杉不置可否，只是看了眼表：“下午开会时间要到了，我得走了，你待会儿去哪？”
“我也约了人。”施墨白双手拉着郁杉的胳膊，戏精上身似的说，“大人！小女的事可全靠您做主了！”
*
等郁杉走后，施墨白在IFC上上下下逛了几圈，什么也没买，最后来到了三楼的「陨石」咖啡店。
她约的人提前到了，在座位上冲她挥手：“墨白姐，这里！”
施墨白也惊喜地挥手，快步朝她走去。
“小邱，好久不见。”她笑着说，“想喝点什么？这家的红标瑰夏亲测不错，我请你吧。”
“不用了墨白姐，以前都是你请我吃饭，这次轮到我请你了。对了，你忘在公司的外套我给你拿来了。”小邱笑嘻嘻地说完，抢先一步跑到点单台，麻利地点了两杯咖啡，然后才重新回来。
“谢啦。什么时候入职的？”施墨白问。
“上上周正式收到的offer，不过最近学校还有点事，所以我每周来公司三天，今天正好过来。”小邱兴高采烈，“我真没想到杉瓴的HR居然告诉我offer又恢复了，我简直太开心了！”
上上周……施墨白一细想，不正好就是自己离职的时间？
她一下给无语笑了，看来杉瓴现在的headcount还真是紧张，自己走了，才能给小邱腾出个萝卜坑。
不过她还是笑着说：“恭喜啊，杉瓴是个大平台，能让人涨见识，好好干吧。”
小邱却察觉到她脸色不太好，试着安慰道：“墨白姐，我觉得你被开除实在太可惜了……”
施墨白苦笑：“怎么可惜了？”
“肯定是那个景总先勾引你的！你这么优秀，我猜八成是他追求你没成功，于是故意放出消息，逼你回去求他，他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小邱越说越着急，“墨白姐，你可千万不要上他的当！”
施墨白听得一头雾水：“什么什么……什么？”
小邱同情地看着她：“我都听程吉哥说了，虽然他的版本是——你和非策的景总一起同呃流呃合呃污……但我知道，你肯定是无辜的！坏的是景总！”
“呃……”施墨白一想小邱心中那个版本的故事，只能感叹如今的年轻人真是有创意。怕误解更深，她解释道，“景总不是坏人。”
“啊？那坏人是谁？”小邱疑惑地问。
“这个嘛……”施墨白卡壳了。
跟一个刚入职两周、还满腔热血的年轻员工吐槽她的大老板是个阴险小人？怕不是会把小邱的稚嫩世界观都搞崩溃了哦。
她斟酌了一会儿，刚准备胡诌一句「群众里面有坏人」，就听见隔壁一桌人八卦的声音越来越大。
“哎你们听说了嘛，杉瓴资本有个著名投资人离职了！”
“啊？哪个板块的？”
“说是医药的。”
“咻……还好和咱们ICT（信息通信技术）无关。可是为什么啊？要是我在杉瓴这种大平台，死也不会走的。”
“我估计这人是不走也不行了，据说是跟大老板闹掰了。”
“嗨，那叫什么离职啊！不就是被开除的？”
施墨白在一旁听得一清二楚，心里暗叹自己这是红出圈了？只是这么当面直给还是挺尴尬的，只好假咳一声，提醒他们隔墙有耳。
可惜他们嚼舌根嚼得正欢，像没听到似的，还在大声继续。
“……你说怎么闹成这样了？是不是人品有问题？”
“不知道啊！我听了好几个版本，有说是项目的原因，有说是因为男女关系，估计就是男盗女娼那一套吧。”
“那活该啊！现在行业这么不景气，反正是要裁员的，不开除这种人开除谁……”
施墨白在旁边越听越来气——都舞到正主面前了，不得厉声呵斥一番这群好事之徒？
她“蹭”地一下站起身，大声说：“我不是被开除的，我是主动辞职的！”
隔壁桌几人没见过这架势，一下子全都呆住了。
其中一个女生愣了半天，才慢慢开口：“实在不好意思哦……可是谁问你了？”
施墨白见他们还试图装傻，生气道：“请问你们刚才在八卦什么？”
“杉瓴著名投资人离职的事啊。”另一个男生迟疑地说，“……怎么了嘛？”
“我就是那个……那个……”施墨白咬牙半天，实在没好意思说自己就是那个「著名投资人」。
女生更迷糊了：“啥意思啊……你叫康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