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施墨白正要回答,突然反应过来,“不是,我刚才问您那个问题,是想核对一些别的事情,不是为了交流隐私……您别想多了。”
“噢,原来如此。”景非渊的脸突然有点红,也低头喝了口水。
施墨白轻咳一声,回到正题:“可以了解一下公司的股权介绍吗?”
“没问题。”ppt很快翻了几页。
“所以这里的「川英投资」,就是倪韵川的基金对吧?”
很多天使投资人会掌握多个投资主体,有些主体是为某些项目专门成立,还有些主体则是相互嵌套,将真正的实控人深藏其中,所以有时候单看投资公司的名称,并不能直接看出实控人究竟是谁。
“对。”
施墨白看着非策的股权介绍:高管及员工激励平台占比65%、杉瓴占比15%、川英投资占比15%,除此以外,还有一家占股5%的贝斯德基金。
“贝斯德居然也是你的股东?”施墨白颇为意外,因为贝斯德是一家非常知名的家办,主要做LP(有限合伙人),极少做直投。
“对,第二轮融资时,杉瓴的投资经理带他们来做尽调,后来就跟投了。”
“了解。所以五年前是倪韵川的川英投资投的天使轮,之后是四年前,杉瓴和贝斯德共同投的第二轮。”施墨白在电脑上简单记录,接着问,“景总,麻烦您介绍一下非策的技术路线吧。”
一提到技术,景非渊瞬间两眼放光,起身走到投影幕布旁,开始进行介绍。
“我们公司专注于KTL细胞疗法,这种疗法的核心逻辑是将患者自身的免疫细胞经过体外改造后,变成精准打击癌细胞的活体武器……”
“……虽然免疫细胞天然存在于肿瘤微环境中,但由于肿瘤细胞及其微环境会通过多种机制来抑制免疫细胞的功能,导致其杀伤力大幅下降,肿瘤细胞就能肆无忌惮地生长扩散……”
“……于是,我们尝试了一种全新的技术路线,这部分内容与我的博士研究课题相关,具体来说,我们突破了现有细胞疗法的瓶颈……”
施墨白试着总结:“可以这样理解么?如果把免疫细胞比作「绿巨人」,你们就相当于找到了把班纳博士激发成浩克的关键要素,然后就能复制出一支超强的绿巨人战队,像免疫细胞被武装后,能更有效地杀伤癌细胞。”
景非渊连连点头:“这个比喻很妙!我们找到了将班纳稳定变身为绿巨人的关键要素。不光如此,与现有的细胞疗法相比,我们还做了很多创新,比如改进了细胞采集方式,这样可以大幅提高细胞培养成功率,同时缩短培养时间,简化培养流程……”
施墨白边听边飞快记录,景非渊提到的很多内容正是她原本就打算深挖的关键点,没想到对方如此坦白,直接就全盘托出了。
她又翻了翻来时路上专家访谈的纪要。专家的悲观态度是建立在技术瓶颈无法突破的前提之上,可若是景非渊所言属实,非策生物已经成功攻克多重难关,那么KTL技术或许真能颠覆细分领域的格局。
不过,从理论设想到实践落地,中间隔着一条无比惊险的鸿沟,尤其是在失败率极高的医药研发领域。如果要相信景非渊的这套说辞,她还需要更明确的实证。
她紧接着问出了一个最关键的问题:“相关管线推进到哪一步了?”
景非渊随即把ppt翻到管线介绍的部分。
施墨白定睛一看,下巴瞬间掉到桌上——公司的在研管线居然只有孤零零的一根:KTL-039。
即便她对非策生物的离谱程度早有心理准备,此刻还是有些绷不住了,整个人原地僵住,完全不知该如何反应。
施墨白回想起刚入行时,她曾在杉瓴的内部会上提出一个观点:如今投融资市场已经非常成熟,biotech企业早已摸透了投资机构的估值逻辑,因此,他们的应对方法是以biotech的身份,进行pharma式的研发,拼命铺管线,以量取胜,从而抬高估值。然而到了研发推进阶段,这种做法又变成了「买彩票」的逻辑——多铺几根管线就像多买了几张彩票,似乎总有希望中上一张。
可事实上,这种纯靠数量堆砌来拔高成功率的做法,归根结底只是掩盖了企业研发实力非常薄弱的真相。
所以当时她给出的结论是:如果一家biotech真对自己的技术有信心,就不应该采取广撒网策略,而是应该把全部资源集中到一条最有潜力的管线上,这样才能真正实现技术突破。
她还记得当时康凯对她这番话的点评:年轻,敢说,有想象力,可惜不具备任何实操性。这种单管线搏命式研发,一旦失败,满盘皆输。你作为投资经理,怎么能判断企业主是真有信心,还是只是个不懂风险分散的傻瓜?
施墨白当时还有些不服,可直到今天真的遇见一个不懂风险分散的傻瓜时,她自己也哭笑不得了,忍不住问:“景总,你们只开了一个针对胰腺癌的IIT(研究者发起的临床研究),这在行业里挺罕见的……是出于什么考虑?”
景非渊认真解释起来:“胰腺癌被称为「癌症之王」,在中国,八成以上患者在首次确诊时就已经处于局部晚期或转移阶段,五年生存率不足10%,当前针对晚期胰腺癌的治疗数据并不理想,整体来看,未满足临床需求极大。对于这种硬骨头,我想要全心全意去攻克。”
他顿了顿,目光中燃起炽热:“我想要做一款真正意义上的「FIC」(first in class,首创新药),彻底改变胰腺癌的治疗格局。”
施墨白对胰腺癌领域再熟悉不过,闻言却暗自咋舌,心想,这人年纪不大,长得不赖,智商应该也不低,却好像得了什么异想天开的癔症——就这么一家小小的公司,资金和资源都极为有限,居然想做改变治疗格局的「FIC」?这可是连那些财大气粗的大药企都望而却步的地狱级pro plus max程度的巨大挑战哪!
甚至,她昨天还在「佰奥方程」现场痛斥那些有头有脸的药企们永远都做不出真正有意义的「FIC」……
她斟酌片刻,语气尽量平缓地说:“嗯,我相信您一定很有信心……不过,可不是自己随便开辟一条新赛道就可以号称自己是「FIC」的,这个道理您应该懂吧?”
景非渊微笑:“我知道。”
“嗯……”施墨白想了想又说,“这些年有不少药企都在胰腺癌领域折戟。前阵子还有一家知名药企宣布了临床失败,您应该也有所耳闻吧?”
景非渊很淡定:“嗯,听说过。”
“那……你们有临床数据么?”
“很快会有数据读出。我们是在仁亚医院做的IIT临床。”
她一怔,颇为意外:“哦?那很不错。”
她对仁亚医院很熟悉,全国顶尖大三甲,胰腺领域的绝对高地。如果非策能在那里开展IIT,或许还真有几分真本事。
“其实,我们目前只有这一条管线,也有其他原因……”景非渊挠了挠头,老实交代,“公司资金有限,没钱同时开其他管线了。”
施墨白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刚以为这家伙是真有本事,结果还是只是个无法做到风险分散的傻瓜啊!且还是因为穷……
她压住翻白眼的冲动,顺势追问:“那你们现在的财务状况如何?”
“按照目前的临床进度,大概还能支撑正常运营9-12个月。”
“您方便帮我对接一下财务负责人么?作为股东,我需要进一步了解资金情况。”
“没问题,这块是顾经理负责的。”
施墨白低头检查问题清单,基本都覆盖到位了,除了最后一个关键点。
她合上电脑,抬头直视对方的眼睛。
“景总,还有一个问题,可能有些冒昧,但我必须要问——您应该也看到了那个关于您的爆料pdf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