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墨白却不这么想。
非策这个项目，当时可是康凯在办公室时亲口同意她上技术讨论会的。另一方面，这个项目四年前差点因为朱游而黄了的时候，也是康凯亲自出手拯救回来的。现在公司的技术终于要到收获期了，他怎么可能不支持？
不过她嘴上并没有反驳戴以迪，只是问：“您觉得康总反对的理由是什么？”
戴以迪一下就打开了话匣子：“那理由可多了去了！现在这种大环境，这种biotech都是有了今天没明天，吃了上顿没下顿，为了融资，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你知道之前的那个八卦吧？那个创始人的人品很差的，你不是被他骗了吧？”
施墨白此时想起康凯的一句话，直接原样怼了回去：“创始人的人品不是重点，这本质上与他们公司的技术是否有前景关系不大。”
“投项目讲究的是一个「天时地利人和」，光有技术有什么用？”戴以迪摇了摇头，“哎，真是年轻人，有些项目成功或失败，根本就不是从技术角度就能解释清楚的，好多都是玄学，要不然怎么好多投资大佬都这么忙了，每年还会抽时间去吃斋礼佛？对吧贺总？”
贺曼说：“是啊，我前两天还特意去浙江的一个寺庙拜会方丈呢。”
戴以迪揶揄：“贺总，你这次去寺庙，估计比之前多了一个任务吧？”
贺曼笑笑：“呵呵，老戴你还真没说错，以前我光顾着拼工作了，倒把自己的个人问题给耽误了。”说罢，看了一眼施墨白。
戴以迪趁机道：“小施，你现在还是单身吧？”
施墨白倒着实没想到，今晚居然还有第四只「雕」，还就是她自己，无奈地哼笑一声：“呵呵，毕竟我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年轻人，就算去寺庙也是去求事业运。”
戴以迪说：“女孩子嘛！事业差不多就得了，关键是要找一个靠谱的老公，否则等你老了以后怎么办？我看你和贺总倒是蛮合适的，不如你们俩加个微信聊聊？”
贺曼反倒说：“老戴，你好歹也尊重一下我这个钻石王老五，不要这么强买强卖嘛！不过，我倒是真心觉得小施的投资理念和我蛮相同的，以后可以多交流交流。”
话说到这一步，施墨白也懒得推脱了，反正沉睡在微信列表中的人也无所谓再多一个，便打开手机：“我扫您吧。”
贺曼明显顿了一秒，然后才慢慢翻出手机二维码，递了过去。
施墨白扫完，一看贺曼的微信备注名：「MasonHo-相亲男」，惊讶地抬头：“咱们已经加过微信了？”
贺曼笑了，这时才说：“是啊小施，我还以为你记得我呢。几个月前咱们本来约的周六见面聊聊，结果一个大佬临时约我去新加坡打高尔夫，不得已就爽了约，抱歉啊。”
施墨白僵笑着：“没事，您忙您的。”手上放大了贺曼的微信头像，一个露着标准商务微笑的青年才俊，油亮的大背头看上去摩擦系数为零，苍蝇都刹不住车的那种。她又看了一眼面前的发亮稀薄的贺曼，心里感叹不怪自己认不出来，他根本就是拿自己十年前的照片当头像。
她忽然想起之前和郁杉聊过这事，律师的眼睛就是毒辣，还真被她猜中了这个贺总是个典型的「照骗」。
她无语得半天没有说话，戴以迪瞥了她一眼，一副过来人的姿态说道：“小施啊！今天咱们聊了很多，不过你也不要觉得心里不舒服，其实我都是为了你好，你明白吗？”
*
“对，我承认那些事儿是我干的，但其实我都是为了你好，你明白吗？”丁博说。
“为了我好？”景非渊简直难以置信，“你的意思是，你借着买UHS设备的由头中饱私囊，还是为了我好？！”
“是啊。”丁博点点头，一副理所当然的姿态。
景非渊震惊得瞳孔地震，半天说不出话来，心想，要是关敬卿也在场就好了，这样还能跟他确认下自己是耳鸣了还是糊涂了？怎么都开始听不懂中国话了？
景非渊望了眼手机，已经是晚上九点半，员工都早已下班，只有他和丁博留到最后，两个人正在会议室里隔桌而坐，关紧了门。
眼下，非策生物和高锐科技的产品测试工作即将正式完成，那台永远也到不了货的UHS高性能细胞制备设备也将不被需要，所以目前最重要的一件事，也是景非渊由于心软而拖到了现在的一件事，就是跟丁博摊牌。
其实关敬卿下午还问过他需不需要留下来一起质问丁博，两个人还能得显得气势强一些，但是景非渊还是决定以公司董事长的身份来正式处理这件事，虽然他最不擅长处理人与人之间的对峙。
景非渊甚至为了此次交流写了一篇模拟对话稿，打算把谈话的重点放在丁博否认事实后，该如何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地说服他承认「罪名」，没想到事情进展得居然异常顺利，他刚一开口询问，丁博就对于跟UHS公司签订「不平等协议」、通过中间代理商吃回扣，还差点伪造购买方信息给公司埋下重大隐患等一系列骚操作，全都痛快地承认了。
景非渊还以为丁博良心发现了，直到丁博说了刚才那最后半句话——「我都是为了你好」。
这是什么倒反天罡的逻辑？！
“景总，我说啊，你就是太年轻，没经过事儿，所以思路还不成熟。”丁博悠然地靠椅背坐着，还翘着二郎腿，“我和你不一样，我走出校园的那天就已经成熟了。景总，我虽然比你晚参加工作，但我却比你大了足足九岁，你叫我一声大哥，不过份吧？”
“对，你是我丁大哥。”景非渊顺着说，打算听听看对方怎么掰扯。
“好，那我作为大哥，就来教你一些道理。”丁博笑了，终于把酝酿已久的话说出来，“学咱们这个专业的，出路选择不多，不是去大公司打工做研发，就是自己创业做研发，对吧？我认识的朋友里创业的也不算少，可这几年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基本上该死的都死光了，而非策之所以能够只融两次资就撑了足足五年的时间，主要得靠我这个后勤大管家在各方面进行成本节约，对吧？”
景非渊承认：“你在这方面功劳很大，从员工的桌椅板凳电脑、每天实验用的瓶瓶罐罐，再到对外的行政沟通等等这些，你都帮我节省了很多精力，所以我才能专注在研发上。丁博，我一直都很感谢你。”
丁博却忽然冷笑了一声：“哼，你以为我每天乐意干这些鸡零杂碎的工作么！”
“……什么意思？”
“我好歹也是知名大学搞研究出身的，科研水平虽说比不过你，但是我不认为我比关敬卿那臭小子差！凭什么他还比我晚来公司半年，却能挂研发负责人的名头，而我每天干得却都是打杂的破事儿！？”
瞬间，景非渊惊讶得说不出话，他实在没有想过，丁博居然一直有这样的妄想。
景非渊虽然一向知道自己对于人性的认知有欠缺，但对于一个人的科研水平究竟有几斤几两却能轻易一眼看穿，他没有让丁博负责研发工作，并不只是因为丁博整整延毕了三年都没能成功拿到博士学位，更是因为他第一次和丁博见面，在谈话到第3分钟时，他就知道对方的思维逻辑并不适做科研。而关敬卿对TKL技术的理解则非常透彻，之前又已经和自己在博德兰实验室默契配合了很多年，自然是最适合负责非策生物的研发工作，这点毋庸置疑。
另一方面，齐主任也曾非常明确说过，丁博不适合做科研，只是因为他那时候小孩刚出生，老婆也一直有慢性病，家里情况实在困难，齐主任不想丁博肄业后走投无路，才想着帮一把的。
景非渊说：“丁博，关于这一点，齐主任最开始就跟你谈过吧？如果来企业的话主要做行政后勤工作，你也是同意了，他才把你介绍给我的呀。”
“齐主任一辈子只在医院和高校工作，又没有真的在药企呆过，他怎么会知道我到底适合做什么？”丁博的表情不屑一顾，“而且我那段时候自己找工作也非常不顺利，如果不来你们这儿，我也没有地方去，没办法，我只好勉强答应。”
“那还真委屈你了。”景非渊无奈地说。
“是，的确是委屈我了，景总，因为你的原因，我这辈子算是彻底脱离科研领域，再也做不了任何重大研究项目，我自我调整了足足一年时间，幸好我媳妇儿开导我，我才算彻底想通了，这之后，我每天的工作就是算算哪家供应商的实验耗材便宜？今年的中秋节给员工发哪种口味的月饼？办公室的红牛还够不够？诸如此类的鸡毛蒜皮……”
景非渊不想再听这些由于对自我认知不清而产生怀才不遇的妄想，把话题拉回了主题：“丁博，我刚才已经说了，这些年我非常感谢你能够帮公司控制成本，非策也得以能够正常运营，但关于UHS设备这事，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会觉得是在帮我？”
“我刚才不是也已经说了么？”丁博嗔怪地看了景非渊一眼，说，“我要感谢你帮我彻底脱离科研领域，才会这么做来报答你！”
“啊？我以为你在怪我让你干不了科研……”
“不是，这样我就可以彻底避免承担科研失败的风险！”丁博又突然笑了，晃着脑袋说，“这些年啊，我周围那些做创新药创业的朋友基本全都失败了，还都落得个家破人亡、身负重债，他们原本还瞧不起我，但现在一个个的，比我更惨！景总，你觉得你和他们有什么不一样？你热热闹闹做了好几年研发，虽然经手过数额不小的钱，可一旦研发失败呢，最终还能剩下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