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非渊顿时一怔。
的确，这些年他只是闷头扑在研发上，竟然从没想过研发是高风险工作，必然伴随着极高的失败概率，现在丁博指着自己的鼻子进行灵魂拷问，他不由反思，自己一直以来是不是真的有些太过自信了？
只是没容他细想，丁博就一副洞察的表情，继续道：“一看你就从来没想过这些事！哼，可是我却天天都在想。这些年来，我拼命为公司做了这么多贡献，省下这么多钱，但只要你研发失败，你自己玩完了是活该，我又凭什么要跟着一起倒霉？那些所谓的员工持股计划，不过就是一场糊弄人的泡影！”
丁博的这番话让景非渊感到非常颠覆，不过细想来，也的确有他的道理。景非渊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默默看着丁博。
“你呀，也别以为你现在账面身家上亿，就真把自己看高了，这些投资人给你钱又不是菩萨做善事，他们能给你什么，就能抢走什么，尤其是最近和你打得火热的那个施墨白，你一旦研发失败，估值归零，彻底变成一个穷光蛋，她绝对不会再多看你一眼，还会使尽各种手段把公司掏空！再加上你导师那边的情况……景非渊，你信不信你这辈子都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不会的。”景非渊肯定地否定道，但没有明说他具体否定丁博话里的哪些内容。
“哼，真够天真的。”丁博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像咱们这种小公司，创业成功的概率不足1%，你还以为真能熬到估值兑现的那一天？再说了，凭什么你就能做到？总不能就凭着理想主义，觉得世界都该围着你转，世界规律到你这儿就得变扭曲是吧？”
“我也没有这么想。”景非渊说，并不想多做解释。
“或许你只是自己没意识到罢了。”丁博说，“人哪，还是要为自己的未来多考虑考虑，所以，我承认我拿了回扣，但我只是在你把公司搞垮前多为自己做了一些打算而已。这点钱不算多吧？离财富自由还差得远吧？而且我这些年管着后勤，供应商找上门要给我回扣的次数也不少，我都没有伸手对吧？更何况这一次，我不光是为了我自己，我也是为了你！”
“怎么还能扯到是为了我？”景非渊觉得丁博的思路可比科研问题难理解多了。
丁博笑了笑：“因为你只要当这件事情没有发生，那么我的回扣就能分你一半。之前那家代理公司非常给力，打款特别快，第二个工作日就已经把钱打到我帐上了，景总，你给我个账号，我立马就给你转，绝对不骗你！”
景非渊没想到丁博居然会提议把自己也一起拉下马，一时间震惊得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呆了半天，才开口：“那台设备1000多万，回扣就算再高，也就是百万左右，公司损失了这么多钱，你就想这么收场？”
“有什么问题吗？你以为最开始我没问过UHS公司怎么解决？人家早就说了，合同本身没有任何问题，解决方法就是等禁令解除之后照常履行合同，可是禁令多少年后才能解决，十年还是二十年，到时候你的非策生物还存不存在了？”丁博大声说道，“还是说你有本事去告他们？UHS可是海外大公司，你打算花多少时间多少精力去纠缠这事？不如想开点，既然事已至此，给自己家里谋点福利！不然光凭你发给员工的那点工资，能够干嘛？”
丁博越说越激动，一下站起身来，碰倒了椅子，发出“砰”的一声巨响，他双手撑着会议桌，俯视着景非渊，仿佛站在他心目中的道德制高点上。
“最关键的是，景总，你不要搞错了一件事，这个钱从本质上来说并不是公司的，更不是你的，而是投资人的，所以亏钱也亏不到你，只是亏了投资人。现在这个世道，造成投资亏损的奇葩情况多了去了，你以为那些投资公司都是怎么解决的？一个个都鱼死网破报警抓起来？还不都是大事化小、认亏拉倒！”
“我没有觉得这是我个人的钱，我只是觉得，如果UHS设备的钱没有被损失掉的话，我们还可以在临床试验方面做得更多……”
“要是所有员工都不领工资的话，临床也能做得更多，能这么算账么？”丁博翻了个白眼，“最重要的是，这件事归根结底也不是我们的错，毕竟谁也没本事预测禁运这种事，对吧？”
景非渊不语，只是表情凝重。
丁博看了景非渊一眼，慢慢说：“景总，你是不是嫌分给你的钱少了？”
没等对方回答，丁博便继续道：“没事！我都理解，说白了这种小钱我都看不上，但这是一个全新的开始。”他两眼放光，兴奋道，“以我对行业其他公司的了解，咱们现在才开始做这个事已经算晚的了，不过没关系。咱们马上就要融新的钱了对吧？”
“嗯。”
“咱们以后继续合作，反正生物医药公司要采购的试剂啊，耗材啊，设备啊，仪器啊等等东西非常多，好多还是非标品，这中间的油水可就大了去了，以后咱们都对半分账。你也别担心，很多创业公司都是这么干的，甚至有很多大公司都这样，且不分行业。否则为什么一家公司的采购部，或者说后勤管理部，都一定要是大老板的亲信来把守？”
“为什么？”
“因为这中间的油水实在是太厚了，是个人都抵挡不了，所以只能由自己人去分，景总，我就是你的亲信啊！咱们俩一起共事这么多年了，现在公司的临床试验和齐主任绑定的那么深，齐主任又是我的恩师，他也一直非常看好我，咱们三个人就是天然的利益共同体，就应该一起发财，你说对吧？”
景非渊没想到他竟然还想把齐主任也拉下水，震惊道：“你跟齐主任说过这事么？”
“当然没有啊，肯定得景总你先同意，然后你再去跟他说。这样的话，不管你那个什么TKL技术到底成不成功，咱们都能一起赚大钱。以后万一真要出事儿了，你往国外逃的时候，也有钱买得起一个头等舱，算是对得起你董事长的身份不是？”
此时景非渊已经无语至极，他实在没有料到，与自己共事了将近五年时间、算得上是亲密战友的丁博，居然骨子里是这样的一个人。景非渊不禁反思，他真的是太天真了吗？还是说自己作为一个公司的领导人，其实根本就不够格？
他忽然很想问问施墨白在这件事上是怎么看自己的，因为她在这方面的观点总是很透彻。
可是，两人自从那次离开Tgram之后，好几天都没有见面了。
“景总，你好好考虑考虑吧！你也知道的，这种事必须要找又有能力又靠得住的人。”丁博得意洋洋道，“我现在就是你的最好人选，是你唯一信得过的人！行了，今天已经很晚了，我还要回去照顾老婆孩子，你考虑考虑，明天给我答复吧。”
“不用考虑了，我现在就可以给你答复。”景非渊斩钉截铁地说，“你的提议，我和齐主任都不会答应。”
丁博没有料到这个答复，瞬间急得双眼通红：“景非渊！你不要不知好歹，你兜里有几个钢镚我比你还清楚！我今天把话放这儿，等以后你一无所有的时候，你想后悔也来不及了！”
景非渊仍旧很平静，只是双眸冷峻地盯着丁博：“我不会后悔。我已经跟顾经理交代过了，他明天会联系你办理离职手续，现在请你离开公司，永远也不要再回来。我念在你还有老婆孩子，如果你不想坐牢的话，就把回扣吐出来。”
“你这个蠢货！这钱就算吐回来也进不了你的口袋，只有我才能把你口袋填满！”丁博大声喊着，“我就知道！自从那个施墨白出现在公司以后，你整个人都变了！你可别忘了，那女的代表的是资本，本质上是为了把你吃干抹尽的！你以为她会帮你？她只会害死你！”
“够了！”景非渊突然用力拍了下桌子，猛地站起了身，罕见地愤怒道，“她是什么样的人与你无关，但如果你再继续说她坏话的话，就别怪我不客气了！现在请你立刻离开！”
“我告诉你姓景的，你一定会后悔的！我看你是被那个女人迷了心窍，到时候被她卖了还傻呵呵地替人家数钱！”丁博嘴里大声叫嚣着，愤怒地推开了会议室的门，却没想到，门外正好站着一个人，一下就被他撞倒在地。
丁博也吓了一跳，等他看清眼前的人，瞬间冷笑道：“哟！早就串通好了是吧？就为了把我赶走对吧？你们俩给我等着！”说完，便愤怒离去。
景非渊已经顾不上丁博在吼什么，只是一个箭步冲上去把跌在地上的人扶起来，心疼地说：“墨白，你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