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以迪把晚饭定在了一家江浙精品餐厅。
这家餐厅开在黄浦江边一栋带院子的独栋老洋房里，外观保留了旧时上海的建筑风格，没有显眼的餐厅招牌，只是把门牌号做了特殊的艺术设计，路人经过时或许会感叹老宅独有的历史风韵，殊不知里面竟藏了一家隐私性极好的餐厅。
身穿婀娜旗袍的服务员引导施墨白上了顶楼。顶楼风景极好，夜幕下浦江两岸霓虹辉煌，把江水衬成璀璨银河，施墨白却无暇欣赏美景，她定了定神，进了包间，却吃了一惊——
她原本以为这顿饭只是她和戴以迪两人吃，没想到豪华包间里居然还有一个陌生男人，约莫三十大几的年纪，一见施墨白出现便对她点头微笑，毫不生涩见外。
“小施，来了啊。”戴以迪招呼道，随后给两人做介绍，陌生男人名叫贺曼，是一家一级投资机构最年轻的合伙人，也主投医药。
施墨白与贺曼礼节性握手后便坐下，听着贺曼的名字有些耳熟，像某种动物，不过此时她显然更在意另一件事：有外人在场，她和戴以迪是否还方便聊杉瓴公司内部的事情？
她不好意思明说，只是抬头看了一眼贺曼。贺曼却一眼就明白，友善地笑着说：“你们聊你们的，不用管我，我和老戴是多年的老朋友了，今天我就是来蹭饭的。”
此时服务员敲门进来上菜：“贺总，我们店长特意为您挑选了今天腌制最完美的溏心熟醉虾。”
“谢谢。”贺曼轻点头示意，随后用公筷夹了一块虾肉到施墨白的盘中，“施总，尝尝看，听说你是上海人，这个应该合你的口味。”
“谢谢。”施墨白应道，却没有立刻动筷。
戴以迪开口了：“小施，你那两个项目的投票结果出来了。”
“情况怎么样？”
戴以迪轻笑一声，嘴里冒出来两个字：“你猜？”说完，和贺曼对视一笑。
施墨白见状，瞬间心里就明白了，今天这顿饭怕是一场鸿门宴。
她也不生气，微笑道：“没什么好猜的，答案很明显。”并没有直接回答戴以迪的问题。
热菜陆续上桌，贺曼招呼道：“老戴、施总，吃菜吃菜，边吃边聊，别饿着了。”
戴以迪夹了块搭配着鱼子酱的黄鱼冻，不再谈投票结果的事，而是边吃边貌若随意地问：“小施啊，我说，那个高锐科技的投资份额，你真能拿到？”
施墨白说：“也不是光凭我自己就能拿到，关键还是要靠杉瓴的牌子，您说对么？”
话题被轻巧地挡了回去，戴以迪笑笑：“咱们杉瓴的牌子当然是摆在那里的，但是公司的实力并不代表个人，小施啊，你还是要想办法形成你本人的核心竞争力，这才是最重要的。”
施墨白说：“戴总，向您学习。”
戴以迪却笑了：“向我学习？哈哈，你不如向贺总多学习学习。说起来我们俩是同年进的杉瓴，但是贺总七年前就跳槽了，现在已经做到合伙人了，我还在杉瓴死守着打工，比人家可差太远咯。”
贺曼谦虚道：“哪里哪里，我这个合伙人的title不值钱的，我们是小机构，人少嘛，升职自然就快，实际上市场地位比杉瓴差远了，像我们平时拿项目份额，根本靠不到机构的牌子，全靠自己去争取的。”说到这儿，贺曼看向施墨白，“施总年轻有为，这方面，咱们多交流。”
“不敢当不敢当，您是前辈。”施墨白顺势把话题抛回给对方：“请教贺总，您在争取投资额度方面有什么诀窍？”
“那方法可就多了，一切从创始人的需求出发。”贺曼忽然神秘一笑，“只要能解决他们的实际需求，对方自然也会满足我的需求。”
施墨白非常明白他在说什么，所谓满足创始人的需求，要么是产业需求，要么就是生理需求，其中和年轻漂亮的女性投资经理关联最大的，当然就是「生理需求」的部分，即便对方没有明说，但是字里行间的意味却很明显。
“不过，那个高锐科技的高总倒是挺难摸清的，我手下好几个投资经理都没搞定他。”贺曼顿了顿，眼神上下扫视了一圈施墨白，道，“所以我也想请教施总，您是怎么搞定他的？”
施墨白不接话茬，只说：“目前高锐的项目刚走到技术会的阶段，很多事还没有定，估计要等到立项会的时候，再去沟通投资份额等具体条款。”
戴以迪却有些急了：“你连TS都还没和创始人谈过吗？小施，你可别掉链子，到时候万一内部投决都过了，份额却没拿下来，那你可就让我难堪了，毕竟我也算是这个项目的挂名领导！”
施墨白淡定地说了句：“不会。”
“小施，你也不要太自信了，你还年轻，有些事情你不清楚的。”戴以迪换了种语气，尽量平和道，“现在杉瓴七期基金的call款进度不理想，投资经理都在尽量把条款往前谈，因为抢完了外部的投资份额之后，还得抢内部的出资份额，所以咱们公司投资经理之间的竞争可是相当激烈的，你别太天真了。”
“您说的是。”
“这事可没那么简单，你想想啊小施，你要是动作太慢了，等到要call款的时候，咱们公司的子弹却已经打光了，岂不就是因为你个人的能力问题，让高锐这么好的一个企业融资失败，耽误人家企业的未来发展？”
戴以迪这大帽子一扣，没等施墨白回应，贺曼就一副和事佬的姿态开口道：“老戴，你也别给小姑娘这么大压力嘛，你们杉瓴要是实在没子弹了，我这里还弹药充足。我们机构吧，虽然市场地位远不如杉瓴，但也有自己的优势，决策流程短，机制很灵活，我作为合伙人，话语权也比较大，最重要的是，后端的利益分配都好说。”
戴以迪立刻附和：“小施，你现在年资还浅，ED以下级别的投资经理能够跟投项目的额度是非常低的，所以就算是你投了好项目，实际上除了当年奖金多发一些以外，项目未来发展得再好，与你个人关系都不大的。”
贺曼紧接着说：“这点我们小机构就灵活多了，为了激励底下的投资经理，我们每次都会给他们预留出充分的跟投额度，一方面可以敦促他们更加积极地找好项目，毕竟他们自己也要掏腰包跟投自己的项目嘛；另一方面也可以让他们早日实现财富自由。像前几年TMT还火的时候，有些互联网项目翻了上万倍，跟投的投资经理一下就实现了小目标，能直接做个人LP了。”
“哎，想想真是怀念以前，那时候咱们板块也还行，虽然比不过TMT。”戴以迪不由感慨。
“是啊。”贺曼道，“不过啊，小施和咱们不一样，她还很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就看她愿不愿意了。”
说完，贺曼和戴以迪两人齐齐看向施墨白。
施墨白的心里跟明镜似的，戴以迪拉了这个贺曼在她面前唱双簧，演的其实是「一箭三雕」的戏码——
要么是帮贺曼套出来她怎么拿到高锐份额的方法，这样贺曼的手下可以暗中效仿，甚至可能抢掉她手里的份额，贺曼受益，戴以迪也一定能从中获利。
要么是吓唬她杉瓴内部斗争激烈，收益还低，劝说她不如拿到高锐的份额后直接给到贺曼的基金，这样在场的三人都可以获得个人利益。
就算以上两个目的都没有达成，假设最终还是杉瓴成功投资了高锐，那么戴以迪作为项目的挂名投资经理，也能算作他的部分业绩指标。
所以，这三个目的，无论最后实现了哪个，戴以迪都不亏，只是就目前交谈的信息来看，与贺曼挂钩的那前两只「雕」，一定能给到戴以迪更加丰厚的利益。
这一刻，豪华包间里像是把空气都抽空了似的无比安静，两双目光像是饿狼看着小白兔般紧紧盯着施墨白，等待着她的反应。
施墨白却故意挠了挠头，睁大眼睛，开始装傻道：“戴总、贺总，你们两位说了好多哦，我都有点听糊涂了，不好意思哈。”
戴以迪和贺曼瞬间无语得差点掉凳。
“还有，技术会的投票结果不是已经出来了么？”施墨白继续道，“戴总，怎么听起来，您不太满意这个结果？是觉得投票的同事和外部顾问水平不够，看不懂项目吗？没事的您不用担心！我打算后面和每个同事都聊聊，挨个和他们好好解释……”
戴以迪赶紧制止：“不用这么麻烦！我怎么会不满意投票结果？高锐这个项目可是全票通过的！”
施墨白顺势追问：“那另一个项目的赞同票差得远么？”
戴以迪冷哼一声，终于开了口：“只有一票赞同。”又面露不满道，“你能有一个项目过了，就知足吧！我努力了大半年的项目都被否了，现在大环境这么差，今年的投资任务怕是又要完不成了。”
施墨白心里有些惊讶，虽然她知道过的概率很低，但是没想到投票结果居然如此一边倒，想了想，还是问道：“唯一的赞同票是您投的吗？”
照理来说，项目组成员自己的票一般都是会投给自己的，虽然在数量上没有实质用处，但好歹不会让项目吃鸭蛋，显得太难看。
戴以迪毫不掩饰：“我当然没投！当时会场上康总的态度都那么明确了，怎么可能有人会投赞同票？这不是给自己找事儿么，谁也不想步消费组那些人的后尘吧？”
施墨白说：“我怎么没听到康总有反对？”
戴以迪与贺曼对视一眼，说了句：“还是太年轻。小施，我来教教你，康总是没有明确反对，但是他也没表达任何赞同啊？领导不表达赞同的意思是什么，就是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