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以迪转发到群里的是一条聊天记录，包含照片、视频，甚至还有音频，各种形式一应俱全。当然，这不是引发众人惊叹的原因，真正的原因是内容的主角——正是施墨白和景非渊两人。
不知是谁的手机没关静音，一段音频当场被播放了出来——
「女声：这VVVIP卡你就大胆用！反正是我花的钱，就当我包养你了！」
「男声：多谢金主小姐姐……」
「女声：免礼免礼，快帮我找鞋。」
「男声：在这儿，金主小姐姐，我来伺候您穿上？」
施墨白一下就记起，这段引人遐想联翩的对话发生在景非渊的办公室。可那天晚上明明只有他们两人在场，怎么会出现这段录音？
不对，后来张集沫也莫名出现了，理由是他怕景非渊一个人搞不定丁博。
难道说……
没等她理清头绪，一个年长的同事斜眼瞥过来：“原来现在的女孩子都这么奔放，居然还包养男人……”
其他同事也附和：“怪不得刚才那么笃定能拿到领投份额呢，原来是拿捏住创始人了啊！啧啧，门道可真多。”
又有人阴阳怪气：“包养的钱哪来的？该不会是凑发票报销出来的吧？”
一时间，八卦声此起彼伏，施墨白赶忙起身澄清：“我和景总没有男女关系！这个VVVIP卡就是张健身卡，虽然是我花钱买的，但其实是为了还别人的钱……而且这卡也不是给景总的……不对，虽然是给他的，但确实不是我给的……”
即便她句句属实，可在旁人听来却是越解释越混乱，更何况众人都只想抱着手臂看热闹，根本没人在乎真相究竟是什么。
施墨白气得胸口发闷：“……那个破健身房都特么卷款跑路了！明明我也是受害者！我找谁说理去！”
怒火直冲头顶，她简直快气晕了。让她最愤怒的是，若是她真和景非渊胡搞在一起倒也罢了，财和人，她至少得一个。可现在倒好，人没得着，财也快被搅黄了，在两人关系最差的时候，竟被误认为关系亲密？
老天爷也不带这么耍人的吧！
程吉这时逮着机会插嘴：“哎对了，小施，我记得前几天你说去仁亚医院开会，可这照片上……你们俩怎么在一起带孩子？”
施墨白立刻反驳：“那是一个患者的孩子！她工作太忙，我们……我们只是恰好遇到，帮她的忙而已！”
程吉撇了撇嘴：“所以我也没说错咯，你们俩就是在一起带孩子。”
“还有这张照片是怎么回事？”又有人抛出质疑，“你俩明明都一起开房了啊！”
施墨白定睛一看——其中一张照片里，她和景非渊正在一间酒店房间的床边坐着，气氛似乎十分暧昧——她猛然想起，这是前阵子在厦门开会时景非渊住的那间快捷酒店。
她简直无语至极。那天她为了避嫌，还特意和景非渊分头上楼，可万万没想到竟有人会刻意去对面楼偷拍！
她硬着头皮解释：“我们只是在核对FSCO汇报的内容而已，没做任何越界的事情，真的……”
“都开房了，还能什么都没干？”始作俑者戴以迪嗤笑一声，“小施啊，我之前好心介绍贺曼总给你，你还看不上人家，原来是早有目标了啊！我说，你这么卖力帮景总融资，是不是早就在床上谈好返点了？”
马理真听不下去了，瞪着戴以迪说：“戴总，你怎么信口开河？这聊天记录里都是些东拼西凑的内容，能算什么证据？”
戴以迪也毫不退让：“是我的嘴脏，还是她施墨白做事脏？”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董总拍案而起，怒道：“行了！都给我闭嘴！”
自公司成立以来，还从没人见董总发这么大火，会场霎时就安静了。戴以迪虽噤了声，目光却幸灾乐祸地瞟向施墨白，眼神像是在说「哈哈，完蛋了你！」
可令人意外的是，董总并没有看向施墨白，也没看向戴以迪，而是指着康凯的鼻子开骂：“康凯！你看看你手下都是些什么东西，真是将熊熊一窝！你来擦屁股吧！”
众人愕然，大气都不敢出。董总这话意味深长，一下就把事情的矛盾焦点转移到了康凯身上。虽然内部早有传闻两人不合，但如此当众撕破脸还是头一遭。
康凯却只是微微皱眉，淡淡地说：“嗯，我擦。”
董总冷哼一声，起身摔门而去。
等会议室重新安静下来，康凯才平静地说：“下一个轮到谁？继续汇报吧。”
主持会议的中台同事怯生生地问：“那个……非策生物的投票怎么办？”
“都这样了，还投什么票！”康凯一个眼神刀过去，没人敢再吭声了，他提高声音，“投票取消！下一个项目继续！”
施墨白虽然满心委屈，但一直倔强地忍住泪水，内心深处总觉得事情不会就这么离谱下去。可听到投票取消的那一刻，她再也忍不住了，泪水猛地涌出，马上就要决堤。她不顾会议继续，直接冲出了会议室。
秘书薛姐正焦急地等在门外，见施墨白跑出来，脸色还异常难看，忙拉住她问：“小施，你怎么了？我刚见董总也摔门出来，里面到底出了什么事？”
“没什么，薛姐，我有点不舒服，先走了。”施墨白撇过头，眼泪终于无法抑制地流下。
薛姐赶忙递来纸巾，又拉她在一旁坐下，用自己年轻时工作中哭鼻子的经历安慰她半天，见施墨白的情绪稍缓，才试探着说：“小施……你能不能等会再走？康总刚发消息叫我拦住你，应该是有事要跟你说。”
施墨白已经擦干了眼泪，心里的委屈逐渐化为愤怒，瓮声道：“正好，我也有话要跟他说！”
直到晚上七点半，投决会才终于结束。
康凯第一个走出会议室，向薛姐招了下手，薛姐立刻会意，带着施墨白一起跟进了他的办公室。
他一边扯松领带，一边对薛姐说：“点两份外卖，还是那家「鮨月」。”
“好的康总。”
薛姐离开了，还顺手带上了门，只留康凯和施墨白两人，气氛一时无比尴尬。
康凯没多言语，主动拉了两张椅子到落地窗旁，示意施墨白坐下。
施墨白便也不客气地坐下。她脸上的泪痕已干，只余冷静地目光看着他。
办公室没有开灯，落地窗外，夕阳的余晖早已消散，夜幕沉沉垂下，高楼窗户透出点点灯火，显得凌乱而冷清。
康凯望向窗外，半晌才问：“施墨白，你为什么选择做投资？”
施墨白原本已打好腹稿，打算好好质问康凯一番，可他这问题一出，令她十分意外，顿了顿才说：“四年前您面试我的时候，就问过我这个问题。我当时说的是「想要投出有价值的创新药」，现在答案也依旧是这个。”
康凯轻笑：“价值到底是什么，你真的清楚么？”
施墨白觉得这个问题很无聊，索性反问：“那您觉得呢，什么是价值？”
康凯倒是很耐心：“很简单。正确的时间，正确的人，做正确的事。三个要素，缺一不可。”
“我同意您的观点。可是您一直反对我投资非策生物，按照您的逻辑，非策到底哪里不正确了？”
“不如你先告诉我，你一直力挺非策，他们又正确在哪了？”
“他们的药物能治病救人，这就叫做正确！”施墨白的情绪有些激动。
康凯瞥她一眼，随后靠向椅背，缓缓道：“施墨白，你的背景我是知道的。你父亲当年因为胰腺癌去世，我明白你一直有心结，恰好非策做的是胰腺癌药物，所以你格外执着。人之常情，我能理解。”
施墨白没想到康凯会突然提到她的爸爸，一瞬间，情绪险些失控，已经擦干的泪水差点再次决堤，可她紧紧咬着嘴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康凯继续道：“对你来说，虽然非策做的是正确的事，可却是在错误的时间，所以你爸不可能用上他们的药物，这就叫做没有价值。你错就错在看不清这一点。”
施墨白深吸一口气，静了片刻，说：“不是这样。就算我最初关注非策是因为我爸爸的病，但我现在也已经走出来了。我见过被治愈的患者，他们因为KTL疗法才重新拥有了美好的生活，这就是真正的价值！”
“有意思。”康凯冷笑了一声，“跟你父亲当年忽悠资本市场的话术简直一模一样。”
施墨白霎时浑身一震，不可思议地看着康凯：“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康凯抬头瞥她一眼，慢条斯理地说：“施亦朝可是个老江湖。当年市场还在野蛮生长的时候，他的手段就很老辣了，什么没用的垃圾到他口中都能被忽悠出「价值」，你只是太小，不了解罢了。”他又故意顿了顿，“也对，人最会伪装自己的时刻，就是在最爱的人面前，对吧？”
施墨白不相信。她死死盯着康凯，一言不发。
“其实我和你爸是同一类人。”康凯淡然地说，“你知道「有限游戏」和「无限游戏」的区别么？你以为投资是一场「有限游戏」，所以选择在规则内玩，却总觉得自己在碰壁，觉得别人不守规矩，对吧？可我和你爸都很清楚，投资其实是「无限游戏」，玩的就是规则本身。碰壁？不存在的，因为规则只对认可规则的人有效。不过，这场游戏也不是人人都能玩得起的，「无限游戏」的代价就是你永远无法下桌，除非你输光自己所拥有的一切，就比如你爸，对吧？”
施墨白震惊了。难道以前的很多事，她都是被爸爸误导了？
或者说，她妈妈当年那些反常的行为，其实是因为她早已知道真相？
她浑身开始控制不住地发抖，大脑一片混乱，一时间，黑白混沌一片，让她再也看不清原本笃信的一切。
“咚咚咚”。
幸好一阵敲门声响起，把她从黑暗中唤了回来。薛姐进了办公室，手上还捧着两个精美的木盒子。
“呀，灯怎么没开？”薛姐随手打开了灯，见办公室里气氛不对，不敢多言，赶紧放下外卖盒快步离开，再次关紧了门。
“好了小施，以前的事都过去了。先吃饭吧。”康凯主动将一个木盒递到她手中，“这家「鮨月」的师傅是从日本请来的，号称是寿司之神的徒弟之一，这都是我见过的第二十八个徒弟了，其实只要鱼生的肉质够鲜嫩就行，那些噱头都不重要……”
施墨白麻木地听着他说。她认得这家开在IFC里的omakase，人均两千，手上这份外卖估计也得上千元一份。
康凯已经颇有胃口地吃起来，她却毫无兴致，放下木盒，说：“康总，虚的也说得够多了，我们还是就事论事吧。无论您信不信，我都必须澄清，我跟景总根本没有私……”
“我不关心。”康凯直接打断了她，“其实你用什么方法搞定创始人都没关系，这与我无关。董总也见多了这种事，他今天发火也不是因为你，就是想借机搞我罢了，你不走运，被献祭了而已。”
施墨白坚持道：“无论你们关不关心，这件事关乎我的名誉，我不能就这么算了！”
“当然不能就这么算了。”康凯边吃边说，“这样吧，你就说是景非渊为了融资主动勾引你的，你只是单纯被他骗了而已。然后我帮你起诉他性骚扰，行吧？”
施墨白感到十分荒谬，皱眉道：“我和他根本没有男女关系，哪来的什么性骚扰？这可是污蔑！”
康凯的筷子一滞，“啪”地一声摔在桌上，怒视着她说：“施墨白，你有没有自知之明？之前你在圆桌论坛上惹怒艾总，董总已经叫我开除你了，是我坚持把你留下；现在又出了这档子事，董总叫我擦屁股，你叫我怎么办？我告诉你，你不告他性骚扰，就只能坐实你俩的脏事，直接开除处理，没有别的选项！”
“……有别的选项。”施墨白放下原封不动的饭盒，站起身来，“我，主动选择辞职。”
康凯一下变了脸色：“你是辞职还是被开除，有区别么！你别不知好歹！是我刚给你升了职，是我给了你现在的一切！”
施墨白大步离开了会议室，不顾身后康凯还在怒吼。电梯下降的过程中，她的双手止不住地颤抖，无数年头在脑中翻涌。
“叮”的一声，电梯到达一楼，她冲了出来，不小心撞到一个人，抬头一看，居然是柳洱。
柳洱讶然道：“墨白姐，你怎么哭了？”
施墨白快速抹了下脸，什么也没说，径直离开了。
此刻在她心中，万千思绪全都汇集到一个念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