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墨白懒得和他兜圈子:“戴总,咱们都这么熟了,心理战这一趴就直接跳过吧。我会配合杉瓴的回购,但也请你们配合非策新一轮的融资。只要我们的融资款到账,我会立刻回购你们的股份。”
戴以迪往椅背一靠,慢悠悠地说:“小施啊,我还想跟你叙叙旧呢,你却还是这么急性子。看在你曾经是我手下的份上,我还是得说说你,做事别总是那么急嘛。”
施墨白不由冷笑。
嘴上扯着什么不急不急,实际上却算准了《回购函》刚签收,人就立刻杀到公司,到底是谁急不可耐地想要搞垮别人?
她双手抱胸:“戴总,我喜欢有话直说,这都中午了,我还等着去食堂吃饭呢。”
戴以迪其实也饿了,说:“我不介意边吃边聊。”
“我介意。”施墨白毫不留情。
戴以迪被噎得一愣,随即瓮声道:“我知道你们最近融资进展不错。但是,新股东要进来,也要我们这些老股东点头吧?要是我们不在《股东协议》上签字,非策可是一分钱都拿不到!”
这是一级市场投资中的惯例,因为新股东进入不仅会稀释老股东的股份,还可能涉及股东权利或条款变更,因此需要老股东在更新后的《股东协议》上签字,新投资人的投资交割前提才算是达成,非策才能正式收到融资款。
施墨白对此早有准备:“没问题。今天下午我就可以把《股东协议》发给你们,请你尽快走内部流程。”
戴以迪却意味深长地说:“啧啧,还是太天真了。我的计划里,可没有这个环节。”
施墨白顿时喉头一紧,一股寒意从脊背窜上来。
看样子,她最坏的预期恐怕要成真了。
如果是符合理性的正常投资博弈,她有十足把握与杉瓴周旋,毕竟她熟知规则和边界。但她最怕戴以迪使出非理性的招数,也就是更卑劣、更加损人不利己的阴招。
她强装镇定:“只要你们配合融资,杉瓴也能获得很可观的投资收益,但如果故意卡着不放,你们自己也会受到损失。戴总,难道你想犯「杀鸡取卵」的低级错误?”
戴以迪嗤笑一声:“你认为是杀鸡取卵,我却觉得这叫及时止损。前些年C公司风头正劲的时候,忽悠了多少投资机构进去?结果呢,只有杉瓴逃顶了,就是因为一旦发现苗头不对,立刻不计代价地退出,现在非策也一样!”
施墨白对当年C公司的情况再清楚不过。
那时,C公司被全市场吹捧为「未来之星」,估值在短短一年时间内飚至百亿,唯独康凯带领团队果断撤资,受到不少外界的嘲讽。后来C公司崩盘,多少所谓的著名机构全都血本无归,康凯却因此在投资圈一战封神。
可非策和C公司的情况压根就不是一回事,戴以迪却硬是将两者相提并论,不过是为了给他的无理行径找个冠冕堂皇的借口,简直无耻至极。
施墨白强压怒火:“非策和C公司不一样。”
“能有多不一样?”戴以迪嗤之以鼻,“C公司巅峰时估值上百亿,你们这一轮撑死也才几个亿。在我眼里,你们还不如C公司呢。我跟董总汇报时,他都懒得细听,让我赶紧处理,别在这种小项目上浪费时间。”
施墨白心里又是一沉。
现在唯一能扭转局面的人,只有董总,可是贝斯德基金撤资杉瓴,董总正忙着四处募资,不可能有心思管非策这种小体量的项目,这才能任由戴以迪肆意妄为。
更何况,杉瓴未来的投资方向已不再聚焦医药,董总正好借清理康凯的旧账来甩掉医药项目,收益率也就成了次要目标。即便造成两败俱伤的局面,巨鲸的伤和一尾小鱼的伤相比,也远远不是一个量级。
戴以迪继续施压:“总之,在你们按期回购杉瓴的股份之前,我们绝不会在《股东协议》上签字,也就是说,你想跳开我们融资,绝无可能。当然,如果你们回购了,杉瓴就不再是股东,你们再怎么折腾就和我们没关系了。可惜我看你们熬不到那时,就得先破产!”
如果仅仅只是回购,施墨白还有办法——等新股东资金到位,或者接老股,都能解决。可戴以迪偏偏选了最毒的一招:卡死融资,同时逼迫回购。
对方很清楚,非策能靠五年前的投资款撑到今天,已是奇迹,账上资金绝对捉襟见肘,所以在非策最缺钱、眼看就要翻身的节骨眼上,突然逼着回购,无异于杀人不见血,用最简单的方式置对手于死地。
这是康凯第几次借刀杀人?施墨白已经快数不清了。
虽然每次危机他们都化险为夷,却也并非全身而退的,几乎像被扒掉了一层皮,备受折磨。而这一次的困境,甚至远超以往所有危机的总和。
施墨白虽然气愤,表面却还是云淡风轻:“OK。戴总,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么?你要再不讲完,食堂都要没饭了。”
戴以迪愣了愣,没想到施墨白居然如此冷静。他心想,这么大的事都能毫无反应,她该不会已经吓傻了吧?
他眯起眼,试探道:“我说,你听懂我刚才的意思了吧?是不是太震惊了没反应过来?还是说,你得先向你亲爱的景总汇报工作?”
施墨白依旧微笑:“不劳戴总操心。倒是你,接下来准备向哪个主子汇报?董总,还是康总?”
戴以迪没想到她一句话就撕开了自己的伪装,脸色瞬间一变,像一只被踩着尾巴的耗子,气急败坏地跳脚:“你……你管得着么!我跟康总早就划清界限了!”
施墨白故意装傻:“哎,你说康总离开杉瓴后去哪了呢?我都好久没见他了,还怪想念呢。”
戴以迪死盯着她,揣测她究竟知道多少。又想,时利医药的保密工作做得极为彻底,就凭她个小姑娘,能知道些什么?
遂冷哼一声:“轮不到你操心!”
施墨白耸耸肩,漫不经心道:“随意,我也不想知道。”
戴以迪心想,等你知道的时候,非策就死透了!
他恶狠狠撂下最后一句:“话我都说清了,到时候你们拿不出钱,咱们法院见!”
*
戴以迪离开时,已经将近下午一点,食堂果然关门了。公司几人刚才都没心思吃饭,这时便一起凑在施墨白的办公室吃外卖。
张集沫边扒拉菜边叹气:“唉,果然还是逃不掉这一刀。你说这投资条款明明就是人类编出来的玩意儿,薄薄几页纸而已,怎么比癌细胞的杀伤力还大?我真是服了!”
景非渊说:“幸好墨白早就预料到了,不然咱们才是真的措手不及。”
施墨白苦笑:“预料是预料了,可也没法完全规避,唉……”
大家不免都有些憋闷,手里捧着盒饭,谁都没胃口多吃。
顾静丽忧心忡忡地问:“施总,回购金额具体是多少啊?”
施墨白说:“本金加上利息将近五千万。其实绝对金额不算多,只是对于咱们现在的状况来说不太乐观。”
众人齐刷刷倒吸了一口冷气,封闭房间的气压都瞬间降低了。
她又补了一句气压更低的话:“而且,我们得在三个月内凑齐这笔钱,否则杉瓴会选择起诉。一旦走到法律环节,不光临床无法正常推进,那些新股东就更要被吓跑了。”
顾静丽很紧张:“咱们账上的现金最多只能撑一个月了,本来还指望融资款到账,这下倒好,连下个月的工资和服务商的费用都要付不出了!”
施墨白拍了拍她的肩,安慰道:“顾姐,你先别慌。我个人出资300万,用来暂时维持公司的正常运转,工资照发,服务费也照付,不要让大家担心。”
几人顿时一愣,张集沫问:“老白,没看出来了啊,平时这么扣,居然还是个小富婆?”
施墨白笑笑:“这钱是我这些年的工资和投资收益,我以前一直有个执念,想买回小时候住的那套老新村房,找回爸爸过去的痕迹,但上次和我妈聊完,我就放弃了这个念头。不如把钱花在更急需的地方。”
顾静丽的眼睛瞪得老大:“可是,这毕竟是你自己的积蓄……”
施墨白说:“就当公司向我个人借款,融资到位前不用归还,按市面上最低利率来算,这样财务审计上就不会有问题。”
景非渊这时插话:“我这儿也有两万块!”
施墨白制止了:“你的钱还是留着咱们买速冻包子吃吧。”
她又看向大家:“如果是普通小股东回购,别人顶多认为他们自己资金紧张,不会多想。可杉瓴的市场影响力太大,不光新股东会猜忌,还可能引发其他小股东的连锁回购,那我们就彻底完了。前一阵我借团建的机会,确认过倪总不会这么做,算是减轻了部分压力。不过,我们还有第三个股东……”
施墨白说到这时,瞥了景非渊一眼,他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
这第三个股东,就是屠南惜掌舵的贝斯德基金。
屠南惜下一步会怎么做?他们没有人知道。
虽然表面看来,贝斯德与康凯势不两立,甚至屠南惜的撤资也是导致康凯离开杉瓴的重要原因,但敌人的敌人并不意味着就是朋友,更有可能只是弃子一枚。
施墨白曾和景非渊聊过他与屠南惜的关系,景非渊坚称两人只是普通朋友。虽然施墨白总隐隐觉得不太对劲,但也并不想在此事上过多纠缠。
她选择相信他。
她看了景非渊一眼,见他眉头紧锁,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就在这时,一阵“来财~来财~”的电话铃声打破了安静。
“不好意思!是我的电话。”顾静丽闪身出门接电话。
她很快回来,表情复杂地看着大家:“我有两个消息,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们想先听哪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