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听到这件事的郁杉,和施墨白当时的表情一样惊讶,又重复了一遍,“我没听错吧?”
施墨白昨天已经消化了整整一夜这件事,心情已经基本平复,所以只是摊了摊手,表示郁杉没有听错。
两人此时正在施墨白新租的房子里一起收拾东西,家里堆满了各种尺寸大小的纸箱子和编织袋,还有一些打了木框架的家用电器,把原本不大的客厅塞得满满当当。
郁杉把手里的抹布放到一旁,拉开椅子坐下:“不是,我说,这能是一个妈妈干得出的事?自己一个人偷偷吃香喝辣,把亲生女儿丢一边不理不睬?”
“严格来说,我们是互相不理不睬。而且我现在过得也不差啊,咱们不是刚吃了麻辣烫么!也是又香又辣的。”
“你可真乐观。”郁杉给施墨白假模假样地鼓掌,“像我这样的,这辈子从没得到过,也就没什么念想。你是得到过,又失去,难道不应该是更加耿耿于怀么?”
施墨白摇摇头,没有说话,继续闷头拆纸箱。
正好拆到一个用海绵泡沫精心包装好的奖杯,她小心翼翼,一点一点摘掉黏在奖杯上泡沫碎屑。
耿耿于怀,怎么可能没有。买彩票的时候,只差一个数字的人最耿耿于怀,更何况是她这种本来都已经中了头奖,却又把彩票当面撕碎的情况。怎么可能会甘心?
可是这事儿想透了,也就没什么了。奋斗的是她爸,曾经成功的也是她爸,不是她。
施墨白想起以前寒暑假时,她爸最喜欢带她一起去上班,从小学到研究生,每一个寒暑假,一次也没有落下。她是独女,爸爸从不重男轻女,一开始就把她当接班人来培养,小时候父女俩一起出去玩,爸爸也没有把她当做普通的小女孩,用洋娃娃糊弄,而是抱着她坐在公园旁,问她,墨白,你说前面那个卖气球的人,应该怎么做,才能卖出最多的气球?
施墨白小时候也偏偏是那类特别爱动脑筋的小朋友,很快就想出了一个主意,“他应该站在靠近公园大门最近的位置,这样人流量最大,买的人也最多!”
“可是公园大门附近已经站了五个卖气球的人了,会不会因为竞争太激烈,反而卖得更少了?”爸爸引导她。
“那就……那就去停车场那里!可能会有小朋友想要买一个气球,当做纪念品带回家,我上次去恐龙园的时候就是这么想的!”
“很好!不过,气球不方便放进汽车里,虽然小朋友想要,可是爸爸妈妈不一定会同意哦。墨白,再想想?”
所以她想通了。
她以前所拥有的一切,只是因为她是爸爸的女儿,不是因为她自己是谁。
“早就放下了,我现在自己的生活自己过,感觉最踏实。”施墨白淡淡地说。
郁杉却突然叫了一声:“可是等会儿,你妈嫁的那个人不是你爸以前的司机么,怎么可能掏的出几千万买畲山的别墅?”
“说实话,这点我也很奇怪。那个男人怎么会这么快变有钱的?”说到这里,施墨白轻轻放下手里的奖杯,若有所思道,“我对我爸以前公司的骨干员工基本都了解,因为老爸总是会跟我说每个人的优缺点,什么样的人适合放到什么岗位。可是对于那个叔叔……他却从来没有跟我提过,我只知道他有时候会帮我爸开车。”
郁杉又想到了一个问题,小心翼翼地问:“那……你以前有发现那个男人和你妈单独接触么?”
施墨白并不介意,认真回忆了一会儿:“他们两个单独相处的场景……我似乎没见过。欸,你见过么?”
“没见过。你也知道,我比较怕你妈,所以她在的时候,我基本不敢抬头。”
两人一时都陷入沉思,房间安静下来,衬得一阵鸟叫声清脆响亮,施墨白起身去把窗户打开得更大,窗外一大片梧桐,枝叶繁茂到快要伸进来,她仔细寻着,却怎么也寻不着刚才鸣叫的鸟儿究竟在哪。
郁杉在她身后问:“对了,那个魏司仁……他怎么样了?”
施墨白走回了房间里,不经心地说:“他啊,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公子哥,能有多大长进?我昨天看见他又换了辆新车,不过他倒真是钟爱阿斯顿马丁啊,这次又是一辆。”
“你俩没可能再续前缘了?”
“绝无可能。”
“那就好。”
“嗯?”施墨白听郁杉这话里有话,“老实交代,有什么事瞒着我?难道说,我在干一级的事,是你透露给他的?”
“怎么可能!”郁杉赶紧澄清,“我之前在你家住的时候,他根本就没正眼瞧过我,怎么会有联系方式!”
“好啦,逗你玩的啦。”
郁杉又问:“那和昨天那个「斯文败类」呢?”
“更别提了,首先工作上有瓜葛,谈恋爱肯定不合适,其次……他身体也太弱了!”
“怎么……你连人家身体弱不弱都知道了?”
“他爬个九十七米的山,都能气喘吁吁,下山的时候还摔得爬不起来,还是我背他去的卫生站!”
“啧啧啧,太弱的不能要。在我的标准里,男人,还是得选个身体好的才行。”郁杉感叹完,笑着给施墨白锤肩,“嘿嘿,其实我还真有件事想跟你说。”
“什么,说来听听。”
“记得前天那个击剑教练吗,那个小鲜肉,柳洱?”
“记得,怎么……?”
*
周一一早,杉瓴资本的投后管理部照例召开周会,汇报上一周每个员工手头的项目进展。
施墨白在投资部的十四间会议室里都留下过奋战的身影,但还是第一次踏进投后的这间大会议室。投后的领导和员工都已经全部到齐,房间右侧那台一百寸的智能电视,也已经调整到了视频会议模式。
因为杉瓴是多地办公,所以除了上海总部以外,北京、深圳、香港的办公室都通过视频会议拨入,虽然大家身处各地,可是因为周一的一早上班,高清大屏上,每个人脸上都透露出一种相同的厌世感。
“……哎昨晚的球赛看了么?太他妈的憋屈了我草……怎么能被人干成了零比七?派我小学体育老师上场都不能这么差的,我老师都六十了……”
“就是说!那防守防得,哎呀嘛,比我管的公司交上来的财报漏洞还多!”
上海会议室里员工面面相觑,马理真的脸色不好看了,尹佩心赶紧上前,点了一下智能电视上的静音解除键,说:“那个,深圳的同事,麻烦静一下音。”
视频画面里,深圳办公室里的两个同事迅速跳起身,像守门员扑球一样扑向显示屏,嘴上念叨着“不好意思不好意——”。
终于重新安静下来。
“马总,人都到齐了。”尹佩心对马理真挤着笑容。
“好。我们开会。”马理真说,“深圳办公室那两个球迷,你们先汇报。”
体育老师已经六十岁了的那个球迷赶紧坐直身子,声音略有些颤抖:“我这边负责的嘻乐茶,截至上月末,门店收入压力还是比较大,不过经调整净利润亏损已经收窄,主要由于成本端优化……”
马理真打断:“先说重点,他们家港股上市的排队进展怎么样了?”
“还……还在排队中,大摩预计Q4海外降息潮,流动性改善,借着市场回暖,消费板块的上市窗口期有望重新开启……”
“这个故事都讲了三年了吧?”马理真用钢笔点着桌面,脸绷得像一张新拉出来的保鲜膜,“你倒是信了,投资经理是真的信么?企业自己还信不信?”
“这个……负责嘻乐茶的投资经理前阵子被裁了,我一会直接去找公司确认一下……”球迷脸上的紧张快要透出屏幕。
“啧,又一个。”马理真的语气冰冷,“下一个项目。”
深圳和北京的团队逐一汇报完,轮到了上海办公室汇报。许是周末时马理真家的老公儿子两大活宝又没让她省心,每个人汇报时都被她批了一通。
施墨白排在最后一个。距离接手非策生物的项目实际只过了一个工作日,其他投后的同事都一脸幸灾乐祸的表情,等着看她被马理真怼,可施墨白汇报时把项目情况一一说清,效率不可谓不高。
“……有关专利的问题,法务说外部律师的反馈速度可能比较慢,估计至少还需要一个月的时间。”施墨白说。
马理真刚想开口质问效率,施墨白就立刻紧接着说:“……我已经催过了,但是法务那边最近排队的项目太多,插不了队。所以我提前咨询过合作律师给了一个初步意见,目前来看,那个爆料文件里对专利的攻击非常业余,纯属危言耸听,所以这部分风险可以先行排除。但是,非策是否存在别的专利问题,我还不确定,需要等具体答复。”
“投资款诈骗的事情呢?这部分最关键。”马理真问,边低头翻材料边说,“多少金额来着……”
“七百六十万。初步判断这笔资金应该是和非策购买的精密仪器有关,我已经让公司准备好全部文件,也约好了他们的财务负责人,这周四上门去查账。”施墨白对答如流。
“嗯。”马理真轻轻点了点,这已经是她对于下属工作的最大认可。
其他员工脸上看好戏的表情瞬间消失。有人偷偷在「摸鱼小伙伴小小群」发了一条信息:「前台卷王来了,日子不好混了」,五六个哭泣的表情紧跟着发进群里。
“对了,那个董事长的桃色事件……?”尹佩心突然插话,马理真也一脸的饶有兴趣。
“这个……从董事长角度来说,他是未婚,不算出轨,那几张与女性的合照基本是借位拍摄,并不算有实质证据。”施墨白顿了顿,看了一眼尹佩心,“公司管理层私生活方面,我并没有太关注,我更关注的是他们的创新疗法,TKL疗法的原理虽然还在验证中,但是很快就会出数据,如果能证明有效,将具有极大的颠覆……”
说到非策生物的技术,施墨白一时有些滔滔不绝,却被马理真打断:“项目的技术价值是投资经理关心的事。你现在还是投资经理吗?”
“……现在不是。”施墨白轻轻叹了口气。
“那就是了,你目前的任务就是关注这家公司的投后运营风险。”马理真说完,眼神立刻从施墨白脸上滑走,向所有下属宣布,“刚才我提到的每个项目要点,大家都要落实,有困难先自行解决,承认没能力解决了再来找我。散会!”
施墨白暗自感叹,一个部门的风格与这个部门领导人性格之间的皮尔逊相关系数,绝对接近于一。
已经接近中午十一点,员工们终于松了口气,鱼贯而出会议室,施墨白的水杯被身旁的男员工起身时不小心碰翻在地,对方却似乎没有看见,径直走了。
她只好一个人捡起水杯,又擦干地上的水,今早又没吃早饭,她起身瞬间有些低血糖,便扶着桌子,靠了一会儿。
正在这时,一个长相惊艳的美女突然出现在会议室门口,问道:“你好,请问这里是三号会议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