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王昌龄《出塞二首》
周若嘉道:“是。偏生她家还不是什么普通人家,她父亲是朝中重臣,母家是皇城富商,不肯吃了这个闷亏,更不可能就这么为了面子嫁人,先把那永安人打死了,不久,全城的富商和名流都lianmingshangshu,罗列了永安人入城以来的数宗罪,恳请国主陛下把这些人全部关进大牢,严惩不贷。大臣们立场如何,更不用说了。”
顿了顿,她又轻描淡写地道:“听说这女子的父亲曾想要把她送进宫,争取太子妃之位,你应该很早以前也见过她几面的,居然没认出来?我还真没有想到。”
“不是……你应该对我有什么误解,我虽然被迫跟在谢怜后面,但实际上我还是很纯情的,至少我很少去看……”
“呵呵。”
如果不是周若嘉心情太差,可能现在就要揭穿这个谎言了。
戚容尴尬般地笑了笑,不过两人心里都清楚,所有事情,都比他们想象的要复杂多了。
城内城外,早已势不两立了。臣民都群情激愤,只恨不能一网打尽赶尽杀绝,国主的决策若是还偏向永安人,岂不是在打自己人的脸?最终决定从干瘪的国库里拨一笔款给他们发放盘缠撤出,虽然看着是够寒碜了,可恐怕也还是会惹来一大批人的不满了。
比敌人的不满更可怕的,就是自己治下臣民的不满。虽说原本全都是仙乐的臣民,但现在,恐怕已经没几个人这么认为了。
那少女终究是被她家里那些仆婢七手八脚拉了回去,而其余百姓继续**,摇旗呐喊,呐喊的无非一件事:杀!开战!让城外的永安人好看!
半响,周若嘉幽幽叹息:“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天时,地利,人和,尽失罢了。世事自有定数,仙乐国气数已尽,随他去吧。”
戚容也沉默了,但下一秒,他神色一变,钻回了车子里,周若嘉先是不解,下一秒就看着那马车愣是跑出了兰博基尼的感觉。
虽说那红木马车也算是这个时代的兰博基尼罢了。
然而下一秒,整条神武大街上的百姓们却都已经看到了出现在正前方大街中央的白衣少年。队伍混乱了一阵,重组了。上千人层层叠叠地包围住谢怜,第一个人不敢确定地道:“您是……您是太子殿下吗?”
第二个人迟疑:“不是说太子殿下飞升了,早就不是凡人了,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第三个人高声道:“是他!三年前上元祭天游的时候,我亲眼见过的,是太子殿下!”
越来越多的人认出了他们日夜供奉的那位武神,谢怜缓缓地道:“是我。我回来了。”
于是,人们疯了。
“天神降世!这是活生生的天神降世啊!”
“天人下凡了!”
“一定是因为不ren见我们再这样受贼子欺辱了,殿下才下来的!”
立即有人满怀希望地追问道:“太子殿下,您会带领我们打败永安人吗?一定会吧?一定是这样的吧!”
顿了片刻,谢怜平静地道:“我回来,是为保护仙乐国,保护我的子民们。”
周若嘉站得虽然远,但也听得一清二楚。当她听到了这句话,都不敢确定到底是什么意思,然而,热血上头的国民们却一厢情愿地理解了这句话的含义。而谢怜有着自己的思量,心跳得越来越厉害,一咬牙,道:“……相信我!”
他握紧了拳,道:“你们的信奉,会给我更强的力量。拥有了这份力量,我将誓死保仙乐,护苍生。请你们相信我!”
人们等待的就是这一刻,要的就是他这样的保证,当即热烈欢呼,一圈一圈地朝中心的太子殿下拜服下去,道:“誓死追随您!追随殿下!”
“保卫仙乐!”
皇城百姓听说了“天神下凡”之说,全都从大街小巷涌了出来,只为一睹这千年不遇的奇迹,甚至闻讯赶来的皇城卫兵也不敢放肆,加入了拜服之列。三人被夹在大街中央寸步难行,风信和慕情不得不勉力维持秩序,喝道:“不要挤,都不要挤!”
然而,并没有多大作用,谁都想挤到最靠近太子殿下的地方,用手摸一摸这位从天上来的神人的衣角,就仿佛给整个人都开了光。最终,惊动了皇宫中的国主,派出几位将军带着全副武装的士兵出来,这才驱走了狂热的人群。
“太子殿下……”周若嘉从暗处走了出来,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当然没有资格站在自己的立场指责谢怜的行为。
反正仙乐国已经是这个鬼样子了,又何必苦苦挣扎呢。
谢怜正在看地上的一朵小白花。
准确来说,那是一朵被多人践踏,几乎碾成了泥土色的小花。只有几片残留的花瓣,窥得见一点原先的洁白之色。
那淡淡的清香,并没有如故,不一会儿便散去了。
“辛苦你了,接下来就交给我吧。”
想通了一些事后,这次谢怜再回皇宫,对国主的态度软和了许多。于是,国主对他的颜色也缓和了许多,父子二人各退一步,算是暂时达成和平。而国师似乎早就料到了谢怜会下来,什么也没说。
谢怜从前觉得,一国一心,大事当前,所有人都听国主的,这是理所当然的事。然而,真正坐下来参与的时候,他才切身地体会到了国主是个烦恼何其多的位置。一朝之臣,居然还会分许多小派别,每一派各有各的打算,针对一件大事到底该如何决断,可以争论不休七天。每个人每一派都称自己是为国为民,实际上心里却不一定是这么想的。
对于驻扎在城外,正式打算分庭抗礼的永安人,他们的意见迟迟不能统一。有人主张直接派军剿灭,由头不够就编几个多扣几个罪名,有人则不然。
永安之乱,起始于天灾,爆发于人祸,那摔死在皇城门口的一家三口,真是个再坏不过的引子了,如果不是那个砍断绳子的将军已经被郎英徒手捏断了脖子,他回来也是要重重受罚的。说得难听些,就算内里再复杂,有再多缘由,这事表面上看上去,就是官逼民反。事已至此,闹得沸沸扬扬,强扣罪名,只会更激反感,编什么理由都瞒不住人了。若派军去剿灭,摆明无道之主,难称仁义之师。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一旦留下了残暴的名声,非但不能服民,还恐附近其他国家趁机打着替天行道的旗号生事。再换一边想想,这群永安人又有什么好怕的?他们窝在山林野外,没粮没兵器,能闹多久?
所以,最终占上风的,是后一种主张:如果永安人胆敢来犯,来一次杀一次;不来犯,就让他们自生自灭,根本不必仙乐耗费一兵一卒,打着打着自己就会消耗殆尽的。
作为武神,谢怜下凡,自然必须要在战场上发挥作用。于是,军中少不得要大力鼓吹:有太子殿下在的一方,就是正义之方,有太子殿下在的军队,就是神之军团!
一时之间,全国大量青年男子踊跃参军,短短几月之内,仙乐国军队人数翻倍暴涨。动静如此之大,永安那边似乎也得到了消息。原本他们活动还算频繁,一小撮一小撮的,忽然之间却哑了声息,仿佛有所忌惮,正在暗中蓄力,搞得仙乐这边的将士也十分紧张,不遗余力地对谢怜描述“每次那个总是冲在最前方的郎英”有多可怕。听到这个名字,想起那日所见的小儿尸体,谢怜总会微觉心情复杂。
周若嘉心情倒是不复杂,只是异常的悲观而已,倒是像当代某些年轻人0点时的“网抑云时间”状态。
她倒也不是不想去前线,不过就算不想去也得去。
周若嘉作为谢怜传说中的“师妹”,未来小静王妃强力候选人,朝廷中温和派系的重要代表人之一,她理应是不应该上战场的,但现在正是关键时期,自己就算想龟缩在后面,可能都会被人揪出来。
戚容当然想找个理由堵住朝廷那些官员的嘴,自己虽然没有什么权利,但头衔足够牛X,听到周若嘉成功进入谢怜的大营中,气得直接跳起来,拿起了旁边的鞭子。
不过这并没有什么用,直接被给花园里浇花的周若嘉拦了下来,顺便批评教育的一顿。
很显然,戚容是有自己的主意,周若嘉看望过沈姨娘,便前往军营了。
沈姨娘的病情还是这样,说不好也不好,说好显然是扯淡,周若嘉照看几天,有时该能够清醒的说上一两句话,但多数情况都是摊在床上说胡话。
周若嘉的青焰虽然能救治病人,但对这种大脑受过严重创伤的病情,就丝毫没有办法了。
“千机阵?这是什么?”周若嘉结果卷轴,上面密密麻麻的阵法眼花缭乱,她瞟了几眼头就开始疼了。
“这玩意是我从‘那里’换得,你可要小心点啊!”戚容小声地说。
“这……没想到你那破玩意升级以后就那么人性化,还开放了商店。”周若嘉翻了翻,决定把这本阵法书交给太子殿下。
“害!别提了,我也换了几套功法,净是些修身养性的,我怀疑做这个玩意的,肯定是个中年无耻的社畜大叔。”
周若嘉:“……”
虽然不知道戚容和中年大叔有什么过节,但这东西总比没有好。
正想着,周若嘉忽然扭过头,把目光投向远方。就见那片空地上扬起的尘土比之前更多,隐约能听见有马蹄飞踏和战马的嘶鸣声,却并不见人。
马踏之声越来越近,那些原本散落在地上的零碎石子竟然直飞冲天,看似混乱实则规则自在其中,几番方位变转过后,形成了一个极其复杂的阵法。
也就是眨眼的工夫,尘土微扬变成了飞沙走石,也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轰鸣声与这些石子产生了共鸣,嗡嗡的声音震得人们下意识地捂住了耳朵,可却依然挡不住声音穿透耳膜慑入心脑。
周若嘉满意地点了点头,该说这阵法不愧是戚容花了不少心思兑换的吗?好像是从天而降一般,来无影去无踪。
“末将叩见周将军!千机万花阵,请周将军检阅!”
朝廷上面分给周若嘉的兵很少,就300人,放在这种地方压根就没有用。而且似乎是有人故意整自己,愣是弄了些老弱病残来糊弄自己。
“过关,大家都早点回去,明天我们依然是在后勤,希望大家再接再厉。”周若嘉拍了拍手,大热天的,依然老老实实地披着盔甲。
太热了。
回到帐篷里,周若嘉稍稍清点了下医护材料,即使她觉得一点也不需要就是了。
这几天,那些沉住了一段时间气的永安人终于再次发动了攻击。
这一场,谢怜只带了一柄轻剑上阵,连盔甲也没穿。半个时辰不到,战斗结束了。
铺天盖地的血腥之气中,残余的永安战士丢盔弃甲,狂奔撤离。仙乐国的士兵们根本都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四下已尽数都是倒地的身影,没有一个敌人还能站立。而他们的太子殿下,把剑缓缓收入鞘中,连衣角也没弄脏一片。
半晌,他们才确认了己方压倒性的胜利,跳了起来,举剑向天,尽情呐喊。
当晚,仙乐将士们在城楼上开了一场庆功宴。
士兵们许久不曾如此扬眉吐气了,欢呼雀跃,举杯赞美太子殿下。周若嘉是医护的,所以压根就没有人向她敬酒,这倒也是乐在清闲。她端着一杯酒,就跑到外面去赏月了。
好吧,这大概并不算是赏月,顶多是吹夜风,企图清醒清醒。
这是周若嘉生平第一次杀人。虽然她是最好扫荡的,但遇到躺在浅水坑的永安士兵,还是脸不红,心不跳的举起自己的刀。
她心里素质算是很好的了,再加上当年在百草堂里,什么样的病人没见过,很快便不恶心了。